《二十二》之不吾与

2、惜文惜武

　　弟弟叫常惜武，母亲很爱他，他住院的时候母亲几乎天天守在一旁。
　　那天傍晚母亲跌跌撞撞的走进我还住外公家时的卧室，几乎是跪在我面前，身体因为哭泣不停地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我想把她扶起来，但是瘫软的人实在太重，我拉扯不动。她就像是抓住水中的浮木一样死死的攥着我的手。央求着我救救她的儿子，诉说着她儿子多么的无辜，我不能把对她的恨转移到她儿子身上。但纵然这样，她也没用那是我亲弟弟这个说辞，纵然这样她还是不愿意承认我是她的女儿。
　　不过我并不恨她，很多人都以为我会恨她，外公以及外公的朋友们，时不时的会劝导我，原谅自己的母亲，她也有她的苦衷。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恨她，与其说爱或者恨，我和她有的只不过是陌生感。她努力将我从她生命中摒除，而我也早已习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生活，她努力把我当作陌生人，而我也不知不觉中只把她当作曾经提供了经济支援的一个女人。我看过很多书，描写母亲歌颂母亲的也很多，但是从来都带入不了自己的感情，我既不心疼她也不憎恶她，既不感激她也讨厌她。若要说除了陌生感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那便只有不认同。我不认同她之于常家的自卑。
　　我没见过常惜武，他一直待在重症监护室，只能有一人在旁，这一人自然是母亲，他们也好似认为我没有必要见他。只是听说他的容貌和我非常相似。血缘果然是种强大的东西。
　　手术之后，他平稳度过危险期，情况渐渐好转。大概在我住进常家大宅半个月左右的时候，爷爷在饭桌上提出让我去见一见我这个弟弟。老人出于何种考虑做出这种决定我无从猜测，只是对于这个弟弟还是抱着一定的好奇心，所以欣然应允了。
　　钟嫂提着一篮水果和我一起去了医院。还未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热闹的交谈声。
　　“看来小少爷的朋友们都在，他们都是常家的世交子弟，你要不要等一等再进去？“钟嫂提议道。
　　这个提议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于是我们准备在病房外等他的朋友走了再进去，却没曾想父亲在这个时候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女孩儿长得很漂亮，穿着打扮也很时髦。见到钟嫂的时候热情的拥上前环住她的手臂，撒娇似的说道：“好久不见了钟嫂，好想你啊！“
　　一直不苟言笑的钟嫂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微笑，回道：“我看你只是想我做的豆腐鱼了吧。“
　　女孩儿不好意思的低头轻笑。病房里的人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大声的叫道：“姐姐，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姐姐？
　　我不禁多看了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儿几眼，父亲捕捉到我的眼神，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二叔的女儿，你的堂妹常惜文，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上次你没见到。“
　　惜文，惜武。
　　名字取的真好。
　　女孩儿一进病房就立刻成为众人的焦点，熟络的和众人打招呼，语音中带着年轻女孩儿特有的俏皮活泼。常惜武就像个小孩儿似的撅着嘴撒娇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弟弟我差点儿就死了。“
　　女孩儿坐到病床旁边摸了摸他的头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飞机刚落地就跑来了，再说我常惜文的弟弟怎么可能轻易会死。“
　　“姐，你还别说，要不是有那个哑巴，说不定就真死了。“常惜武故作神秘的说道。
　　“哑巴？“
　　常惜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正准备往下说的时候，父亲不大不小的咳了一声。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站在病房门口的我。
　　而且血缘也真的不负众望，我和常惜武过分相似的面容，就算父亲不用介绍，病房里的人也都能明白，我就是那个哑巴。
　　父亲略带尴尬的说道：“小菏你别放心上，他一向这么口无遮拦。“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儿。
　　父亲转过头一脸严肃的对常惜武说道：“不许再胡说八道，要不是姐姐，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这时候常惜文也转过头狠狠的瞪了床上的人一眼，然后笑嘻嘻的走过来，伸出双手就想握我的手，不知为何，可能是害怕她过于明媚的微笑，我下意识的躲了过去。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复又恢复那明晃晃的招牌笑容。
　　常惜武的朋友之一突然冒出一句：“姐姐和惜武长得真像，就像双胞胎。“
　　接着又有人问道:”姐姐看上去应该和惜文差不多大，我们也常去常爷爷家拜访，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这时，钟嫂开口答道：“小姐一直住在国外，很少回宅子。”
　　提问的人以及刚才说话的人相似一笑。他们其实并不关心我和常惜武长得像不像，也不关心我之前在哪儿，只是想确定我是不是真如常惜武所说的那样是个哑巴。而结果没有让他们失望。
　　钟嫂知道我的窘境，把手上的果篮放在床头，对常惜武说：“这是小姐给你的，小姐不习惯这么多人的场合，我们就先回去，小少爷好好休息早点儿好起来。”
　　自从被父亲吼了一句便一直沉默着的常惜武突然开口，冷冷的说道：“钟嫂你从来没叫过惜文小姐吧，怎么这个哑巴你倒是小姐前小姐后的。”
　　我没想到这个弟弟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退了一半的脚情不自禁的收回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事件到底会如何发展。
　　父亲果然发怒了，吼道：“你嘴巴放尊重一点儿，那是你姐姐！”
　　常惜武仰起脖子正准备吼回去时，钟嫂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我只对宗家的后代称呼少爷小姐，你是，小姐是，惜文不是。”
　　宗家！常家果然是大户，这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分宗家分家，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还好我是哑巴，可以尽情的大笑却不会发出引人注明的笑声。
　　但是在场的人却丝毫没有笑意，仿佛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深刻的感受到，自己与这群人处在不同的世界，这辈子都无法相融。
　　从这个时候起，我生出一定要离开常家的想法。常这个姓氏不属于我。或者说是我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