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之不吾与

3、夏冬昶

　　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搬出去，但在目前的氛围下好像并不是件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事情。更何况爷爷似乎一直避免出现需要我使用文字才能进行的对话，几乎都是一些我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的简单问题，比如钱够用吗？住的习惯吗？他似乎想以此淡化我是哑巴这个事实，但是欲盖弥彰。
　　常家虽从心里排斥我，但生活上却细致入微，我的一切生活习惯爷爷都吩咐钟嫂去询问了外公，甚至以前用的床上三件套都一一带了回来。爷爷甚至说把我的房间重新装修成外公家的那样。我感到疑惑，第一次掏出小本子用上了文字问他为何要改？
　　爷爷似乎是被我掏本子写字这个动作惊到了，皱着眉头缓了几秒之后才开口回答。
　　“你不是睡得不好吗”
　　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睡得不好呢？
　　”因为你房间的灯几乎亮到后半夜。”
　　这时立在一旁的钟嫂开口解释道：“老爷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习惯。”
　　我只是在工作而已。我向爷爷仔细解释了自己的工作。
　　“晚上还是应该睡觉。”
　　爷爷总结性的说完后起身没留给我想继续解释的机会。
　　在那之后我便辞掉了字幕组翻译电视剧的工作，只接一些不那么要求时间和速度的小短片的工作。我喜欢那个世界，也喜欢那群伙伴，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有一丝联系，完全的断掉绝对做不到，但也不想让爷爷在为此费心，我原本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和爷爷的第二次文字交流出现在一个半月之后，爷爷的七十大寿。
　　我原本以为爷爷是来嘱咐我不要出现，没想到他说想要正式将我介绍给大家。他说，是时候了。老人的心思实在难测，对于爷爷态度的转变我一直没能摸清头绪，只是难以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爷爷的生日办的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会是中式的宴会，却没曾想就如西方的酒会一般，在院子摆上长桌铺上桌布，精美的食器装着精致的食物，香槟红酒一应俱全，宾客们也是西装领带晚礼服的装扮。
　　钟嫂说这是惜文策划的。爷爷很疼这个孙女儿，也就随了她。
　　夜幕时分，乐队缓缓奏起生日歌，爷爷被惜文惜武推到最前方，钟嫂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彩灯熄灭，惜文用她特有的带着点儿撒娇的语气叫爷爷许愿吹蜡烛。爷爷虽然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笑着照做了。
　　蜡烛熄灭，彩灯又亮了起来，这时爷爷把我叫了过去。
　　对我的介绍很简单，内容是事先商量好的。因为刚生下来不久就患病，所以一直在美国治疗，声带也是因为幼时高烧而烧坏的。现在身体并无大碍又因为惜武出车祸这个事情所以回国。
　　宾客大都是常家的世交，平时虽没有过密的往来，但是消息却是流通的很快的，我的事情他们应该在这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所以虽说我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正式场合但也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波澜。
　　爷爷说完之后，长辈们和年轻人们便分作两派，一派进入屋内，打牌的打牌，喝茶聊天的喝茶聊天。年轻人们便留在院子里把酒言欢，乐队奏出的音乐也从之前舒缓的轻音乐换成了时尚的电音。
　　惜文惜武自然而然的成为派对的主角。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人也同样年轻充满活力，我虽然也算他们的同龄人，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身上所散发出的感觉永远和青春朝气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过是一潭死水，仿佛已经步入暮年。
　　他们的热闹我融不进去，只好悄悄的退进屋子里，但是这种环境下回房间继续工作也实在做不到。
　　我站在客厅角落低头认真考虑该怎样打发接下来尴尬而无聊的几个小时的时候，钟嫂如神兵天降一般停在我面前。
　　“找不到事儿做又玩不起来？”钟嫂开门见山的问道。
　　虽然大家都叫她钟嫂，但她的年纪却可以勉强做父亲的母亲了。据说她以前是爷爷的学生。至于后来为何会成为常家的管家，没有人提及，但沉默的水面下似乎藏有一段故事，只是我没有立场去过问，虽然内心十分好奇，但也只能作罢。只是知道钟嫂之于常家并不只是普通的雇主和雇员的关系。
　　而且钟嫂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十分出色，足够令每一个人佩服的。
　　钟嫂把我领进厨房。
　　惜文请来的厨师已经完成自己的工作，将厨房收拾妥当离开了。厨房里只有我和钟嫂两个人。
　　“他们谈的话题永远是那几个，我早就听腻了，打牌又不会，惜文请的洋师傅做的东西我实在没几个吃得惯，现在肚子正饿着，就想着下来做点儿夜宵。”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箱拿出食材。
　　“喜欢吃酒糟汤圆吗？”她把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瓶放在料理台上，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
　　“那我多煮点儿。“
　　酒糟的香味随着水温的上升越来越浓郁。
　　“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快要过年了呢，对吧？“
　　我又点了点头。
　　钟嫂熟练捏出一个又一个圆乎乎的小汤圆扔进锅里，小白球在沸腾的水中上下起伏翻转，煞是可爱。
　　“你要不要试试？“钟嫂把手里的面团递给我。
　　但是我怎么捏也不出像她那样可爱的小白球。
　　“就像你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同来了。“钟嫂突然意味深长的说。
　　“但是没关系哟，就算形状不一样，根本是一样的，所以，存在都是合理的。“
　　钟嫂用勺子把锅里的汤圆搅了搅，拿出糖罐子舀了几勺糖，再继续煮了一会儿关火。
　　酒糟和白糖的味道混合，气味香甜无比。
　　我和钟嫂一人端了一碗，坐在料理台旁正准备大块朵颐。
　　惜文这时候在厨房门口嗔怪道：“啊！钟嫂你吃独食。”
　　“欸，钟嫂又被我们逮到吃独食啦！”另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可以听出不属于中年男人，但也不属于惜武。
　　钟嫂坐在靠门的位置，而我坐在里面一点儿，又因为她比我高大正好把我挡住，所以站在门口的惜文并没有发现我也在。
　　“我没有吃独食哦，小姐也在。”钟嫂指了指我。
　　“欸，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
　　惜文和我同年但是我出生在年初，她出生在年末。
　　“冬昶，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大伯的新女儿，常菏。”惜文把立在门口的男子拉进厨房，热情的介绍道。
　　“小菏姐姐一直住在国外，英语可好了，对吧，姐姐。”
　　我勉强点了点头，如果会说话的话，我英语应该算好吧。
　　对于我的身世，爷爷吩咐过不告诉惜文惜武，所以他们也和其它人一样真的以为我是一直住在国外。
　　“夏冬昶”男子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自我介绍，自信而干脆。
　　夏常两家相交已久。夏家军旅世家，常家又是书香门第，外人俗称的文常武夏。
　　“你们俩到厨房来做什么呢？”钟嫂问。
　　“冬昶这不刚从部队赶过来嘛，外面的糕点都被那群混蛋糟蹋光了，什么吃的都没有，就想说到厨房来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结果就逮到你们吃独食啦！”惜文不满的撅起小嘴。
　　“要吃吗？我给你们煮，一会儿就好了。”钟嫂说着麻利的扭开酒糟瓶盖。
　　“当然要啦，冬昶也要对吧？”
　　“嗯”夏冬昶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碗。
　　难道是太饿了忍不住了？我腹诽道
　　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陶瓷勺子在手中握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吃，直到听到钟嫂捏出的小汤圆滚到沸腾的酒糟水里发出“泚”的一声，他才转眼看到其它地方。我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埋头继续吃。
　　“还以为小菏你会把你的让给我呢？”低沉的男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欸！真的惦记着我这碗啊！
　　我停住动作抬头吃惊的望着他。
　　“没错，我很饿，想吃你那碗。”
　　欸，读心术？！
　　“不是读心术哦，是你表情太明显了。”
　　欸，真的是读心术啊。
　　“都说了不是读心术啦，是你的表情。”夏冬昶顺势坐在刚才钟嫂的位置上。侧过身和我面对面。
　　“冬昶现在虽然在部队工作，大学时候念的可不是军校而是心理科哟，姐姐。”惜文一脸骄傲的说道。
　　夏冬昶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大有一种不把我这碗酒糟汤圆抢过去誓不罢休的劲头。
　　好在钟嫂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解救我于尴尬的境地。
　　“钟嫂你真扫兴啊，我还想再多逗逗她呢！”夏冬昶坏笑着说。
　　“不过，你为什么都不说话？”他在吃东西的间隙转过头问道。
　　真不知道？还是说和外面那群世家子弟一样想看看我的窘态以此取乐？毕竟在现实生活中哑巴也算不得常见吧。
　　“姐姐不会说话。”
　　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一秒两秒三秒……
　　我突然将脸转过去与他四目相对，笑，就像一直以来对着镜子练习的那样。嘴角上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微微弯曲，脸部肌肉放松。可以说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会不会给人一种，哎呀，这真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哑巴这样的印象呢。我在心里想着。
　　“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笑容是骗不了人的。“
　　设计好的角度开始崩坏，只是微微弯曲的眼睛开始眯了起来，我有点儿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想要嘲笑这个自大的小子的想法，只好捂着嘴巴低下头，借此隐藏心中的恶魔。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惜武和当时在医院里看望他的那群人一起挤进了厨房。
　　“惜文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快出来快出来，有人喝醉了要跟你表白呢？”一个瘦瘦小小长相可爱的男孩儿神秘兮兮的说道。
　　“欸，冬昶哥哥也在啊！”
　　“快快快，走走走，有人要抢你媳妇儿了哟！”惜武也跳出来，一群人推攘着两人出去。
　　厨房又只剩下我和钟嫂两人。
　　她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洗碗。
　　“不去看看热闹吗？”
　　我点点头，往外走。
　　热闹嘛，看看是无妨的，何况我存在感这么低，站远一点儿，麻烦们也不会找上门来，权当打发打发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