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之不吾与

1、常家

　　我是个哑巴，天生的。
　　其实哑巴也是可以有一大群朋友的，但是我没有，因为母亲不让我去聋哑学校，她觉得丢脸。也是，常家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但也算是个书香世家。母亲一直觉得自己嫁到常家是高攀了，因此一直活得颤颤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
　　我是母亲的耻辱，她觉得是她给体面的常家抹了一个擦不掉的黑点。
　　所以母亲把我藏了起来。我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父亲正巧在国外开会，于是母亲就说我病重死掉了。父亲是常家长子，长辈自然对他寄予厚望，谁不希望他有个健康活泼的子嗣，我不是，所以，我死掉了，是好的。母亲很精明，她哪里不知道常家长辈的想法，这个谎看似大，其实很好撒，也很好瞒。因为谁也不会在意那些不合常理的细节，谁也不会去深究。
　　母亲甚至没有把我送到多远的地方去，我就住在邻市的外公家。外婆早在母亲出嫁前就去世了。外公独居，亲戚朋友也少，偶尔走动都是信得过的人，谁也没有多言语。
　　我回到常家是在二十二岁那年。
　　弟弟出了车祸，需要大量输血，可能血缘是一把钥匙，不管你愿不愿意，能打开的那道门，它总会帮你打开。弟弟的血型特殊，只有我的血符合配型。
　　第一次走进常家，母亲一直低着头，是的，我仍是她的耻辱，她可能从没想过会有把我领回去的一天。
　　父亲站在大厅门前等我，微笑着伸出双手，我知道，他是想给我一个拥抱，我没有拒绝，任由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啜泣，或许他只是因为见到我，或许他是因为见到我想起还躺在病床上的弟弟。毕竟我和他长相非常相似。
　　爷爷坐在大厅正位上，看不出表情。大厅各处或坐着或站着常家人。没有人说话，好似都在等着爷爷开口。母亲退到一个角落默默的站着，头埋的很低很低，好像这一生都抬不起来了一样。
　　父亲拉着我，热情的给我介绍屋里的人，我应该怎样称呼，比我大或比我小。其实我完全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我是哑巴，这一生都不可能和他们交谈，他们应该也不想和我交谈。
　　等父亲介绍完屋里的每一个人后，爷爷才开了口。老人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岁月给予的庄重。大厅里反而显得更安静了。
　　“回来了就好，户口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妥，该姓常还是得姓常。”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爷爷对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说：“钟嫂，你带她上楼，把行李给她整理好。”
　　被唤作钟嫂的中年妇女，提过我脚边的行李箱，径直往楼上走，父亲轻轻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快跟上。
　　爷爷低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用不着声张。”父亲好似辩驳了几句，但被挡在厚重的木门外，我没能听清。
　　钟嫂是个手脚麻利的人，迅速的帮我铺好床，放好行李。
　　“吃饭的时候，会用这个电话通知。”钟嫂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红色座机。
　　“还有，老爷喜欢清静，你别……”话说到一半，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嘱咐错了对象，没再继续。直起身再快速的看了看房间四周，发现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便走了出去。
　　房间位于二楼走廊的最角落，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一块。几乎没什么装饰，木质家具的颜色也看不出是本来就放在这个房间的还是最近添加的。
　　我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找到网线孔插好。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我没上过学，看书识字都是外公教的，外公曾是个高中英语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英文。我跟着外公长大，自然也就跟着学英语。外公替我打好基础，学到后来，基本就靠我自己学习了。好在我是哑巴，不用管口语发音什么的，又因为没上学，没有其它科目要学，时间便充裕的很。如果没记错，我应该是十六那年开始做翻译的，网络上的视频字幕，没有工资拿，但也没有其它门槛，试着做了几个视频，管理员就认可我了，轻易的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没有任何文凭的哑巴。后来电视剧翻译的多了，和字幕组的熟起来，他们也开始推荐我去接翻译单，就这样我遇到现在的出版社，帮他们翻译一些小众文章，这类文章想要有一个好的收益，尽可能的降低成本是必须，所以我的文凭问题和翻译公司的高昂的报价比起来，自然不值一提，更何况我翻译的还算不赖。
　　没有在常家长大，其实我是很庆幸的。我过的很好，一点儿也不悲惨，外公对我很好，外公的朋友们也很有趣，母亲虽然不愿意认我，但是经济支援从没断过。在没到常家以前，我一丝一毫也不曾觉得是个需要被人同情的人。
　　但是我知道，这里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可怜的悲惨的被抛弃的哑巴。小孩子们认为我异于常人，所以本能的躲在大人的身后，眼神带着惊恐，大概再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很可怕，所以这个家族才把她抛弃了。大人们则是沉默。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红色电话叮铃铃的响声打断了我的工作，接起来，钟嫂在那头快速的说了句“晚饭了”便挂断了。
　　我慢吞吞的踱步下楼。除了爷爷奶奶和父母，大厅只剩下钟嫂，其它人都走了。
　　这座宅子是常家老宅，位于这座城市的市郊，开发的时候也没人去动它，至今已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前几年趁着父亲几兄弟分家，也顺便将宅子翻新了，所以住起来并没有老房子的不便。父亲本来是应该住在这里的，奈何他和爷爷的脾气实在不太相合，所以搬了出去。
　　“她是我女儿为什么不能和我住在一起。”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对爷爷说道。
　　“你自己清楚我为什么让她住在这里。”爷爷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说话，但话语的威慑力却一点儿也亚于父亲。
　　母亲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父亲愤恨的咬紧牙齿，手附在我的手上握紧。
　　没有必要父亲，虽然我应该叫你父亲，但是我们之间真的有父女亲情吗？你现在所有的不甘是因为爷爷，还是因为责任，请你考虑好这个之后再来握紧我的手吧。
　　我借着接钟嫂递给我碗筷的机会不动声色的把手挪开，爷爷却好像看懂了我的小动作似的盯了我一会儿。我有些心虚的别开视线。
　　终于，爷爷开口问道：“你愿不愿意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
　　父亲见我点头，也没再继续和爷爷争论，大家好像都很累了似的沉默着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长篇，请大家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