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初》玄武岩

21、第二十一回两生花

　　“言护卫，饶命、饶命啊！”一阵凄厉的叫声回响在雪夜之中。这是城郊的树林。此时已是三更天，四下一片静谧，只有断断续续的哀求：“这件事情我已经照您和王爷的吩咐办了啊，言护卫，您就饶我一命吧！”哀求的女子跪在地上，扯着一截玄青色衣摆。她的十指紧抠着那截衣摆，青色的血管在手上凸现。她抓的很用力，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如何能撒手。
　　“饶你？”一个柔软低弱的声音慢慢的道，接着一阵轻喘，才又继续：“劳动我在这么冷的夜里出来，又要吃那些药丸子了……但是，看在你把这件事情办的很漂亮的份上，我可以饶你。”
　　“真的？！”女子欣喜若狂的抬头，“谢谢言护卫！谢谢言护卫！我——”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短时间的静谧之后，那个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饶你，让你死的痛快些。能死在我的‘情丝’上，这是你的荣幸……”
　　雪地上，血如泼墨，濡湿了大片。女子身体倒在地上，不远的地方是她的头颅。她甚至来不及惊叫就死掉了。她双目圆睁，似乎至死也不明白这个刚刚答应放过自己的人怎么能就这么痛下杀手，更加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手上的戒指中抽出一丝细丝便要了自己的命。
　　几声压抑的喘息之后，他突然弯下腰，右手紧紧的攥着胸前。一声接着一声喘息，仿佛空气怎么都进不了他的肺。白玉一般的面颊被雪光映的惨无人色，幸好狭长的桃花眼因为窒息激起些氤氲之气，久病的苍白被气息不顺染上些红。尽管那红色显得有些病态，但好歹给他添上了几分活人的气息，否则真就如同从冥府爬上来的恶鬼了。
　　“大公子！”周围七个黑衣劲装的人立时围上来伸手欲扶。他轻轻挥开黑衣人的搀扶，猛的喘了一大口气，勉强道：“我没事……”吃下随身携带的药丸，他此时的声音比之刚才更加虚弱无力，不过好歹没有再喘，“这女人的家丁、护院、打手，还有接触过目标人物的人，我要他们全部——”低弱的声音像幽魂一样滑过，他波澜不惊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死。”
　　黑衣人闻言，抱拳沉声应：“是。”仿佛只是微微一晃，那七个人的身影便消失了。如此伸手，竟然甘心为那人差遣，看来那人身份非同凡响。
　　“云初，看你怎么跳出这么好的局。”那人轻轻的笑，脸色灰白，但精神很好，倒不像是个长年有病在身的人。
　　踏雪而去，玄青色的身影不多时便远了。
　　那个女子的尸身躺在地上，周围的雪被她新鲜温热的雪融化，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让人分不清是雪还是血。

　　火光明灭，云初正拿着一支火折子对着床榻。晕黄的光影之下，他的肤色散发着明珠一样的颜色。此情此景，如梦如幻。
　　床塌上的人睁开双眼，恰恰看见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然看的痴了。活至十七，她自认为见过太多的俊美男子，但如今见得此人，突然觉得之前见过的那些贵胄少爷公子哥什么的，统统都难看的要命。与眼前这人相比，他们根本入不了眼了。
　　云初被她盯了许久，不以为意的笑笑，边拿着火折子缓缓靠近，边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姑娘还要看到何时呢？”
　　听了这话，寻常人家的女子恐怕就要窘到地下去了，但这女子却“切”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下来，干脆围着云初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本，这才不懈道：“长的还凑合，就是性子不怎么样！”说话间瞪着云初，她继续道：“本小姐就是看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这样的性子，正是日间跳窗户逃跑砸到云初身上被老鸨追捕的女子。普天之下瞪眼也能瞪的这么好看的女子，恐怕也就只能是她了。
　　云初呵呵一笑，“我的确不会拿你怎么样，否则我也不会费劲把中了软筋散的你救出来，又帮你躲过老鸨的眼线。不过——”用火折子向四下一照，女子顺着光亮四下一看，这才惊觉这里是一间废屋。墙壁上净是蜘蛛网，除了她刚刚躺过的床以外，到处都是积的很厚实的尘土。即便她不拘小节粗情粗性，但这么明显的对比她还是能注意到的，心下不禁有些感激起云初，同时暗叹云初心细如尘。“不过，这里荒山野岭，离城郭虽远，安全些，但是再翻过这座山走上几里路就是一条小溪。从这溪水开始，就是辽国了。”云初的眉头紧了紧，接着道：“前临辽国，背临刚才的城郭，左右又都是不知名的荒山……”“才不是不知名的荒山，那儿叫‘雪线山’，既高且陡，一直蔓延至大辽。前边的小溪叫‘新娘溪’，湍急而且有不少落差大的地方。雪线山上最高的山已经在大辽境内，叫女神峰。上面有个女神湖，从那里面留下来的水和顺流而下的新娘溪汇集，和四周的峡谷构成天险。那里的水最急，四下全都是光秃秃的峭壁，水下暗礁丛生，十入九死，被称为天仙峡！”女子抢话，越说越是起劲儿。云初看她兴致盎然，没有打搅，任她自顾自的说下去。这女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如她瞪眼的样子一样，一样的特别，一样的美丽，带着一股自得、自信，快乐的像偷腥成功的小猫，快乐的简单却是最美好的，“你不知道，新娘溪很漂亮，清澈见底，里面的虾子小鱼很多。赤脚站在浅滩，小鱼小虾还会撞上来，痒痒的，很有意思！”女子还在自顾自的说，云初边笑边听边拿着墙角的稻草掸尘土，收拾屋子，在屋子中央空处码上写柴火生了火，不时的还要“嗯”，“是吗”，“真是好地方”。不这样应几句，她就会怪他不好好听她说话。最后，两人干脆坐到火堆旁，话题还是没有离开那些山山水水。她不厌其烦，云初微笑着听，似乎也没有听厌。有这么好的听众，她说的不亦乐乎，压根忘记问云初为什么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更是忘记了自己还在逃难中……就这样过了大半夜，这翻畅谈终于以她睡着告终。看着她睡着还带着浅笑的脸，云初也受到了感染。把她抱到床塌上，她醒了一下子，睁开眼睛对着云初笑，终于想起自己还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略微想了想，她才道：“你可以叫我明珠。你呢？”云初一顿，随即边脱下身上的毛皮斗篷给她盖好边回答：“你可以叫我沐攸。”明珠不敌困意，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哈欠，“嗯？沐攸？不是……秦桑吗……”含糊的低估了一阵，明珠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又睡了。云初见状，回到火堆边的稻草上坐了下来，不时往火里加些柴枝。
　　“新娘溪边的石滩上都是鹅卵石，圆圆的，滑滑的，很好看，你肯定没见过！”
　　“新娘溪下游的山谷叫‘溪源谷’。云杉，冷杉，铁杉树，还有伏地杜鹃，满谷都是。溪水形成的瀑布好像从天上流下来一样！”
　　“溪源谷里有一大片草海，开阔异常，长满了一种叫‘兰朵’的草。兰朵还有一个名字，叫‘狼毒’。它春天开兰花，而到了秋天，叶子就会变红。一望无际的，绯红的妖艳。”
　　“听说女神湖边都是成片成片的花，风铃草到处都是，真想看看去啊！”
　　“女神峰上的雪莲开花很漂亮，不过我还没有机会看到，真想看啊。可惜家里人没有时间陪我去，又不让我自己去……等有机会了，我一定去看。你要不要去？”
　　也许是今夜听她的话听多了，现在云初的脑海中全是她说的话。她说那些山水的时候，眼睛是明亮的。云初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瞳孔，可以有如此明快的颜色，可以令太阳都显得暗淡。比阳光还耀眼，比月光还柔和。月亮与太阳双生，冰与火共存，外表清泠，内心如火，就如同阳春中的白雪，冷暖并蒂，糅合的恰到好处。
　　“等有机会了，我一定去看。你要不要去？”
　　“嗯，有机会就去吧。”
　　云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口，尽管这个“有机会”遥遥无期。
　　女神峰，女神湖，新娘溪，天仙峡，溪源谷，雪山，花田草海，风铃草，狼毒，还有傲雪而立的雪莲花。不同于云初心中的一城山水半城湖的春色，那是北方特有的美景。要是有机会欣赏到这些景致，倒是真的不错。
　　等了良久，确定明珠睡实，云初起身出了门。灰色的背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