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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当时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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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快漫步,斜坡也成了平路,耳畔清风带着春的气息,温馨的,甜美的,像她唇边止不住的笑意。
蓝昊生怕她冷,拉了她的手放在口袋,他的衣服有棉绒的内里,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只觉得一切都是美好。
半路上偶遇王子平,隔着一条街,对蓝昊眨眼,朝茜茜微笑,旁边有个女生,茜茜忘了戴隐形眼镜,眯着眼瞧了片刻,不确定地说:“那女生好眼熟。”蓝昊顺口“嗯”了一声,茜茜忽然想起她是隔壁班的贾洁,穿了上学不敢穿的高跟筒靴,看上去高挑了不少。
看看旁边瘦高的人,茜茜不满足地叹气:“我要是再长高点就好了。”
蓝昊一顿,说:“你也不矮啊。”
茜茜摇头:“你至少有一米七五,我才刚过一米六,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蓝昊停步揽过她,仔细比了比,她的额头刚及他的下颌,他安抚地拍拍她:“你还小,回家好好吃饭。”
饭是在他家吃的。她父母出去访亲友,家里又唱空城计,蓝昊提议到他家吃饭,她大方地答应。蓝昊的妈妈喜出望外,热情地做了很多菜。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诡异,蓝昊和蓝正东谨遵“食不言饭不语”的规矩,蓝妈妈面带微笑,一会儿看茜茜一会瞟蓝昊,弄得茜茜尴尬万分,后来蓝昊大概也察觉到她的不自然,饭后她说还要回去看书,他也没挽留,不过片刻后又找了个借口跑到了茜茜家,让茜茜眉开眼笑。
书自然是看不下去了,装模作样地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二人终于放弃。蓝昊回家找来高一时和同学联合制作的电脑游戏,教茜茜玩了起来。游戏是RPG类的,里面的角色用了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有骑士公主,也有行夫走卒,甚至还有各类宠物。茜茜看着头部是蓝昊Q版头像的小白马笑得前仰后合,蓝昊对着她瞪眼,威胁无效后使出另一种惩罚,绵长的吻,让她几乎窒息。
电话响起,茜茜又羞又怒地推开他,抓起手机躲到一旁边接电话边平抑如雷的心跳。
“茜茜,是我,秦曦夕。”
她喉咙发干,只闷闷地“哦”了一声。秦曦夕也没再寒暄,接着说:“李老师昨天去逝了。”
那么突然!茜茜一时说不出话,大脑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片茫白。
秦曦夕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几个同学约好今晚去慰问她的家人,你去吗?”
“去,”茜茜飞快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直接去李老师家,你们大概几点?”
“七点半,最近天黑得还是很早,要不我们一起去?”
秦曦夕的声音里充满期待,茜茜偏过头,身后的蓝昊俊脸绯红,映衬着她颊畔的热度,直烫到头顶。
“你先去吧,我会准时到。”
秦曦夕语气失落:“那么晚上见。”
茜茜挂断电话,主动交代:“李云萍老师去逝了,秦曦夕约我们补课的同学今晚去她家,我想去。”
蓝昊点点头:“是应该去,我送你吧。”说罢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给她温暖和安全。
乘车到李老师家的小区,茜茜看到一个和她同批补课的女生,二人从前来往不多,偶尔在课间说两句话,那个女生却直直走来,见到她身边的蓝昊后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去李老师家吗?”
茜茜点头,并不多说。一路走进小区,女生不时偷瞄蓝昊,脸上笼着红晕,茜茜心里忽然升起恼意,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转向蓝昊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上去吗?”
蓝昊似乎也有些不耐,已是一脸冰霜,看向茜茜时暖了几分:“我不上去了,去附近转转。”
茜茜从余光里发现那个女生缩在一旁发短信,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不会很久。”
蓝昊也贴近她,脉脉流光投射在她眼中,轻道:“我等你。”
楼梯上,女生向茜茜述说李老师的病情。李云萍得的是红斑狼疮,这种病茜茜并不了解,只觉得那个名字很是吓人,那女生还说李老师最后苦不堪言,备受折磨。
茜茜想起李老师教他们的第一句谚语:A bad thing never dies.(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心上浮起一层凄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而“好人一生平安”也只是一句空泛的祝福,此时她无比希望天堂真实存在,至少可以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和念想。
胡思乱想一阵,到了李老师家门口,房门里倾泻出流畅的琴声,茜茜听了半晌,才注意到是那首over the rainbow。此刻听来,只觉得像空中楼阁般的美梦,飘渺如不存于世,由耳入心,沿途一路冰凉。
虽然在这里补课时间不短,茜茜却是第一次见到李老师的家人,她的爱人戴着眼镜,温文尔雅,一脸书卷气,身边的小女孩有些偏瘦,脸庞像父亲,眼神却如母亲,柔和中带着刚强。
茜茜没有慰问家属的经验,不敢说太多话,怕引起李老师家人的伤痛,只送上一个白菊花篮。李老师的爱人把花篮放在客厅中央的矮桌,后面是李老师的半身像,不是沉重的黑白遗照,是她评上特级教师时的宣传照,红色的底版,衬着她和蔼的笑靥,看着照片里的她,仿佛得到温柔的抚慰,少了一丝伤痛,多了几分怀念。同来的几人朝着照片三鞠躬,听不到哭声,每个人抬起头时却都红了眼。
敲门声响起,进来了三个女孩,衣着简朴,黝黑的脸上有两团红晕,一进门就跪倒在照片前,哭声震天。一时间房中一片混乱,李老师的爱人忙着一个个扶起,却止不住她们的痛哭。客厅窄小,茜茜一行人几乎无处立足,坐在钢琴前的秦曦夕停下弹奏,把呆若木鸡的几人带出门去。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屋内哭声仍旧没有停歇,秦曦夕说了几句话,茜茜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没听清,直到其他几人渐渐离去,她才如梦初醒,却看着他无言。
“那三个女孩是李老师资助的学生,是李老师去春蕾班代课时认识的,好像已经五六年了,如果没有李老师,她们都不能上学了。”
茜茜眼睛湿痛,朦胧中看见李老师家半开的实木门,门铃已坏了很久,门上油漆斑驳,隐隐透出门内昏暗的灯光,照着半旧的家具和老式的钢琴。
“李老师说她最讨厌哀乐,如果她离开宁愿要我的钢琴伴奏,所以我今天过来履行约定,没想到第一首弹的却是over the rainbow。”
秦曦夕的眼睛很近,走廊太暗,那栗色不太分明,茜茜也不想看清,那种模糊像层保护,帮助她顺利地答话:“那首歌很合适啊,我记得那是李老师教我们的第一首英文歌。”
深沉的叹息后,秦曦夕说:“他们都走了,你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有事就回去吧。”
茜茜点头,看了看屋里的情形,三个女孩围绕着李老师的女儿,亲密如一家人。她告辞:“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你帮我说一声。”
“要不我送你?”他说得很急,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修长的指尖触上掌纹,一道道清晰如沟。
她摇手:“不用麻烦了,有人在等我。”说完转身下楼。
“Sissi!”
熟悉的声音叫着有些陌生的名字,她停步,从两级台阶下仰视他。他慢慢走下来,恍惚看见那年圣诞,她在舞台下看着他,他把小皇冠插在她的发端,成为守护公主的王子。如今,公主依旧,守护人却不是他。
“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
她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一晃而过,然后绽出一个温婉的笑:“祝你一路平安。”
掌心一阵刺痛,借着窗前月光,他看见指甲留下的深痕。窗下茜茜跑过,脚步急促,奔向一个人。
秦曦夕记得那个人,第一次去美国前,他们曾经见过。那是两人第一次说话,那个人却叫他不要离开,当时他只觉得荒谬,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干涉他,因此完全不予理会。临走前,那个人对他怒吼:“你对得起秦茜茜吗?你根本不配她。”他失笑,看着那个人满是挑衅:“我不配,难道没有勇气表白的懦夫配吗?”
那时他胜得多么嚣张啊,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涌起挫败,他仿佛刺上对方死穴的高手,一击致命,有种血腥的快意。
那时他看不起他,只觉得他怯懦,连告白都没勇气,活该做他的手下败将,只能在她身后当个影子。
现在想来却决然相反。那个人其实最勇敢,默默付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竟有勇气坚持那么多年。他比不上他,持续的等待,持续的孤独,他忍受不了。
没有持续的付出,再纯粹的感情也终会雁过无痕。
看着远去的一双人影,永不言败的他,第一次,在心里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