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迟》于兰

2、回府下

　　第二天，迟迟用红丝带系住挽了一个双平髻，一边各簪着一枝梅花金钗，身着一身银红色的遍地金百蝶穿花袄裙，再系上昨天的红披风站在卢大娘的面前。

　　喜庆而热烈的色彩扑面而来，从发钗到压裙玉，无一不精致，伸手，一只葱白的玉手搭在小荷的手臂上，镂空的金绞丝手镯中间放着几颗玉珠，一动，金玉相击，其声脆然。

　　见她站定后，卢大娘束手立在她面前道：“七姑娘，可以起程了吗？”

　　迟迟冲她点点头，淡笑着说道：“劳你费心，我们这便就启程罢。”说完，带着留恋地目光扫了扫院子，便打头出了院子，走动间身上的环饰再无一丝声响，端的好仪态。

　　等人消失了，另一个跟来的媳妇子咋舌道：“这通身的气派，正经府里长大的姑娘也没一个及的上的。”

　　卢大娘横了她们一眼道：“我劝你们都警醒着些，收起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心思，这一位，且不好惹，再者，不管是府里长大的还是府外长大的，都是主子，主子也是能议论的？再让我听见，告诉管事婆子打你们板子。”

　　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四个箱子，点点头，东西不多，心道：“这还真是个省事有成算的。”

　　迟迟到了前殿的师太室，径直入内，静云师太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念经，听到迟迟的脚步，她睁开了眼睛，年近七旬的她瘦得皮包骨头，好在精神还不错，看着她的目光，温和慈祥。

　　迟迟忙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这么多年，承蒙师太照料，方得长大，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万望师太保重身子。”

　　她也说不出承诺的话，朝不保夕的女孩子，且轮不到她做主，说什么都是空的。

　　静云师太也是明白她的心的，将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珠串送给她道：“你是个好孩子，聚散都是缘，有缘自会再见，再者，方外人有方外人的过法，红尘中人有红尘中的过法，万勿挂心。”

　　捧着佛珠，迟迟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为这个现在还在无私关心她的老人。

　　“莫哭，小施主此去，必定一生顺遂，无病无灾，稍有磨难，不妨等一等，迟一些也就好了，千万莫急！去吧。”静云师太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迟迟后退着出了禅房，而后擦干眼泪才走出院子，腰背挺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白云庵。

　　卢大娘带着挑行李的两个媳妇子正在等她，小茶见状转身回了庵了，没一会，带着庵内两个做粗活的女尼抬着个滑杆走了过来，卢大娘一看到这个，脸上莫名尴尬起来，倒不是她没想到，而是大太太根本就不给安排，包括接行礼的婆子，也就两个。

　　她一看迟迟的脸色，倒是笑容淡淡，并不见情绪外露，只怕这一个，也不是个简单能拿捏的。迟迟扶着小荷的手姿态优雅地坐了上去，背脊挺直，一只手握着滑杆一侧的护栏，一只手五指并拢，轻放在膝上，整套动作做下来，竟说不出的好看。

　　卢大娘轻声问询道：“七姑娘，可以走了吗？”

　　迟迟点点头，她才招手示意行进，一行人就这样下山了。

　　腊月的山间，除了偶尔有一两声鸟鸣，便是一片寂静，望京处于江南水乡，白云山也不是很高，只是在遍是丘陵的望京，还是比较雄伟的，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

　　山脚有个茶寮，两辆马车就等在旁边，迟迟下了滑杆，卢大娘走了过来，亲自扶迟迟走向前面那辆马车，赶马车的小厮牵着马立在另一刻，看到有人来，忍不住从马头边上看了一眼，便整个人都呆住了。

　　迟迟正好看向马头，看到他这个样子，面容一肃，虽然觉得不甚舒服，到底现代人，也就没说什么，只是侧身上了马车，卢大娘看着小荷和小茶都上了马车，才对迟迟说道：“七姑娘，奴在后面马车上，有事你吩咐就好。”

　　尽管知道那只是句客气话，迟迟仍是点点头，感激地说道：“有劳大娘费心。”

　　车帘放了下来，那个小厮跳上马车，开始驾车直行，迟迟靠着侧边的车壁，挺直的背略放松了一下，就又坐直了。

　　小荷从后侧的车壁上的抽屉里一找，从底层拿出床薄毯，靠枕，给她盖好双腿后，又扶她靠在靠枕上道：“姑娘，略松泛松泛吧。”

　　迟迟抚了抚衣裳，小荷忙道：“略靠一靠不妨事的。”

　　听她这样说，迟迟略放心一些，其实她并不喜欢古代华丽的衣裳，一点也不抗皱，再小心总可能会有折皱，为这个，没少被姑婆说教，她也知道她长在庵里，别人更容易拿她的教养说事，特别是在第一次回府的路上，也就不得不绷着些。

　　小茶倒不是太理解迟迟的小心翼翼，只是她惯于服从迟迟的命令，清秀的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一路陪她坐得直直的。

　　小荷把紫砂茶杯和茶壶放在黄花梨的木桌上，然后打开比较高长的抽屉，取出放在棉絮中保暖的水壶，倒了半茶壶水，再放回去，小茶接过来泡了半杯茶递给迟迟。

　　迟迟拿着茶杯微抿了一小口，就看到小荷自一个大食盒里挑拣着拿出碟话梅和三四碟糕饼，这些个糕饼，做的很是小巧，一口就能咽下，迟迟随意捻个梅花状的糕点，放入口中，糕点清甜中带着股清香，味道很是不错，她紧绷的心，才松了松。随意吃了几口，也就吃不下，她开始打量起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可能是因为京城的官道平整，亦或是因为车上铺着厚毛褥子，倒是并不怎么震动，还是相当的舒适的，由于是冬天，挡风的门帘和轿窗帘都比较厚重，也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迟迟随手掀起轿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到车外是纵横的河道和一大片农田，田中种着油菜和冬小麦，甚少有空着的田地，倒显得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她随便看了几眼，便不再看了，因为回来的匆忙，平日消遣的书本子是一本没带，干脆交待小荷道：“你是家生子，懂的规矩比小茶和张嬷嬷要多，不管如何，你要多照看她们一点，以防她们不小心得罪人。”

　　迟迟转而又对小茶说道：“你和张嬷嬷都是外面进府的，里面的人都认不全，规矩也不大懂，有事你多问问小荷。”

　　见两个人都应了，她便闭上眼睛，略养养神，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到底从小没在那府里生活过，婴孩时仅有几天的印象又并不好，说是骨肉血亲，偏又从没见过，若是有什么事，大抵也不会有人护着她，只能步步小心谨慎。

　　半个时辰后进了城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马车也慢了下来，到了闹市，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迟迟好奇地掀开一条小缝，看了一眼，茶楼、酒肆、布庄、绣坊等各行各业都有，甚至还能闻到食物的香味和打铁敲击声。

　　迟迟轻轻地掀开一条缝，再往外看去，发现大街上虽是男人为多，其中也有不少妇人混杂在其中，虽说大部分都是平民女子，还是让她莫名松了口气。她努力想了想，可能还是胎穿时带来记忆的影响，总觉得在一个女人能立世能挣钱的时代更有安全感一些。

　　穿过闹市，走向西侧的大路，路上的行人渐次少了起来，再行了一会，拐进甜井胡同，拐进去一会，马车就停了下来，迟迟伸手抚了抚鬓角，扭头往自己身后瞄了一眼，小荷拿披风给她系上的时候对有些紧张的她说：“姑娘，衣服没皱，放心吧！”

　　迟迟长舒出一口气，小荷和小茶下车后，迟迟扶着她们的手，踩着下马石下了马车，抬头一看，打头看见朱漆镶铜钉铜环的厚重大门，门匾上书许府，门两边各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青灰色的石狮子。

　　卢妈妈低声吩咐那两个媳妇子道：“把七姑娘的行李放到锦绣院中的海棠小院去。”

　　尔后跟迟迟解释道：“三房中所有在京的姑娘都住在锦绣院。”

　　听得姑娘们都住一处，迟迟有些讶然，小荷看她神色一变，就知她心中所想，忙笑着描补道：“姑娘，锦绣院占了半个后花园子，院中套院，景致是极好的，奴婢因为没进过后院当差，一直不得见，现在托姑娘的福，可是住进去了。”

　　迟迟冲她莞尔一笑，至少还有个对尚书府还算了解的丫头，要不然，两眼一摸黑，只怕连哪个院子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心思也巧，鬼灵精的，生怕她嫌挤，怕她面上带出不愉来，变着法地告诉她其实住的不差，并没有差别对待呢。

　　迟迟由小荷和小茶扶着，跟着走在路的右侧边带路的卢大娘，往后院走去，顺着东边的墙根走去，不过走出一小会，就到二门，前院的房舍园林讲究大气，拐进后院后，便觉得园中景观生动紧凑许多。

　　继续挨着东边的墙跟往前走，墙上刷着白石灰，不知道用什么墨勾画出或椭圆或长方形的画框，画上些白云，仙鹤，再用打磨的薄薄的形状各的石头贴在墙上，做成假山样，再在仙鹤脚下的墙内挖进去一些，做了个花盆，种了棵低矮盘旋的松树，自成了一副图画。

　　顺着墙根的抄手回廊一直往前走，每隔一段便有这样一幅类似的图画，显得墙面甚是生动，边走边看，很快就到了后院的正院，抬头一看，繁复的垂花门上龙飞凤舞写了“中庸”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