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世番外·长相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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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仟浔端坐在鎏金的梨花四方椅上，神态平和，眉眼温柔。
她手持一杆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肆意挥毫泼墨，笔笔起转承合，将一女子的曼妙轮廓缓缓绘于纸上。
那是个神色慵懒却艳冠群芳的女人，她斜斜依靠在贵妃榻上，及膝长的发被挽成端庄华贵的灵蛇髻，白皙的肤色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尤其是那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眼尾轻微上挑，目光流转处，如穿肠毒/药，噬魂勾魄。
好一个秋水伊人，月里嫦娥。
金针倒拈，绣屏斜倚，珠翠环绕，楚楚衣衫。只几笔，便将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妩媚情态描绘得分毫不差。
她一边画着，一边对旁边抻头看她的凤曦舞缓声解释道：“这幅景在我脑海中藏了很久了……记得那是永昌十年的一个夏日，你哄睡了阿宝，懒洋洋地横卧在贵妃榻上小憩，我撩帘而进，吵醒了你，你微睁开眼望向我……那时的万种风情，以我现下的水平，亦不能表达出万分之一。”
凤曦舞俏脸微红，不动声色地悄悄拧了把她的胳膊：“瞎说什么呢，老不正经的。”
她抬眼望向殿外，乌云蔽日，淫雨霏霏，狂风怒号，一派浩劫将至的凄风苦雨之象。面色惊惶的宫人们四下奔逃，连偷偷藏匿起的贵重宝物都舍不得拿，各个窜得比老鼠还快，恨不得让爹娘给自己再生两条腿。
郁仟浔顺着她的目光平稳地看去，脸上表情寡淡，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见凤曦舞心中郁郁，刚想说些什么，殿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阿宝？！”
凤曦舞一见到她，脸色瞬间大变，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上前快走几步把女孩一把揽进自己怀里。阿宝呜呜咽咽地上前，乳燕还林般投入凤曦舞的怀抱。她紧紧地揪住凤曦舞单薄的衣衫，嘶声哭喊道：“阿母、阿娘，不要丢下阿宝，不要丢下阿宝……阿、阿宝乖乖……”
“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要马上带着阿宝走吗？！”
郁仟浔见到阿宝后，也不禁变了脸色，跟在后面进殿的桃夭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答道：“奴婢万死，小殿下自醒后便一直哭闹不休，奴婢等人一个没看住，竟让小殿下跳车逃了出来……”
“阿娘为什么要丢掉阿宝，是阿宝不听话了吗？那、那阿宝以后乖乖的，不惹阿娘生气了，阿娘还会丢下阿宝吗？”
被凤曦舞抱在怀里的阿宝揉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郁仟浔，直把郁仟浔看得百炼钢都化成了绕指柔，她上前接过女儿，温柔地抚去她面颊上的泪水，低声诱哄道：“阿娘没有想要丢掉阿宝，只是先送阿宝去行宫玩儿而已。阿宝不是很喜欢那儿的温泉吗？阿娘和阿母过几天也会去行宫找阿宝的，阿宝现在乖乖的和桃夭去行宫，好不好？”
“我不信！阿娘骗我！”
谁知阿宝根本不上当，反而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巴，气呼呼地说：“我都知道了，阿娘和阿母要留在宫里，根本不会出去！你们一定是要丢下阿宝，想再生一个小弟弟出来！”
“没这回事。”凤曦舞哭笑不得地摸摸宝贝女儿的小脑袋，语含酸楚地道：“阿母和阿娘最最最喜欢阿宝了，以后到了行宫，也要好好地和桃夭她们相处，阿母不在你身边，没人会再惯着你，你不许娇气，不许耍赖，更不许提什么无理的要求，听到没有？”
阿宝愣愣地点点头，一时间被她的语气所慑，不敢再言语，一家三口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静谧。
忽而，天际白光一闪，惊雷轰地炸响在耳畔，独孤晟高亢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蓦地传入殿内：“陛下，娘娘，前军来报，魏军已然攻进玄武门了，怕是不出半个时辰，便要进入皇宫了！”
“知道了！”
郁仟浔扬声回了一句，她望着怀里不停低泣的女儿，咬了咬牙，把她一股脑塞给旁边候着的桃夭。阿宝怔了一怔，等反应过来后，便使劲地扑腾着小身子欲扑向郁仟浔，她尖着嗓子叫喊着，涕泪横流，一张白莹莹的脸蛋转眼间就哭得通红，凤曦舞不忍地别过脸去，郁仟浔亦红着眼睛，见桃夭还在原地迟疑，她剑眉紧蹙，硬下心肠怒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小殿下走！！！”
桃夭身子一抖，把张牙舞爪的阿宝牢牢按在自己怀里，她微微福身，向郁仟浔和凤曦舞郑重一礼，随即抱紧阿宝，快步离去。
阿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了命地伸手去够郁仟浔和凤曦舞，凤曦舞心中涩然，忍不住上前两步，扯着嗓子哭喊道：“阿宝，娘的阿宝！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听到没有？！”
“阿小……”
郁仟浔把人搂到自己怀里，轻柔地替她抹去脸上绵延不绝的泪渍，平素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哭腔：“别哭了，只要能出得皇宫，阿宝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只可惜咱们看不到她长大成人、成亲生子的那一天了。”
“阿小，你……可曾后悔过嫁给我么？”
凤曦舞蓦地一怔，她透过朦胧的泪眼，迷蒙地向郁仟浔望去。只见她着一袭赛雪白衣，乌发似墨，面白如玉，身姿颀长，如一株玉兰般袅袅婷婷地立在自己跟前，只是浅色的眸中血丝密布，充盈着忐忑与茫然，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绝望。
凤曦舞最见不得郁仟浔如此。
在她的记忆中，郁仟浔永远是娇矜且自信的，她少年即位，虽不得不蛰伏隐忍，却从未丢掉皇族刻在骨子里的铮铮傲骨，凤曦舞最喜欢她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顾盼神飞的风流姿态，也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会流露出近似于害怕、彷徨之类的负面情绪。
这让凤曦舞又心疼又欣慰。
她连忙扳正郁仟浔的肩，强打精神宽慰道：“你说什么呢。能成为你的妻子，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我哪儿会感到后悔。”她说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润湿了她的襦裳：“我只恨上天留给你我的时间太短，只恨你我相爱的时间太短！只恨咱们对那人掉以轻心，竟让他悄不作声地与魏军勾结，不动声色地便攻破了我大晋的国门！我只恨你明有天纵之资、经世之才，却要饮恨于此，做那人人唾弃的亡国之君——”
“阿小！”
郁仟浔侧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堵住她心底最不甘最无奈的呻/吟，她拉着凤曦舞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拣起一块黛石递给她：“阿小，来替我描眉罢。”
说罢扬起妍姿俏丽的脸蛋，微微阖上双目。
凤曦舞自她冰凉的掌间接过那一块轻飘飘的黛石，专注而细致地为郁仟浔画眉。她特意柔和了郁仟浔眉峰的曲线弧度，让它们看上去更平和顺滑，可郁仟浔眉间总是不自觉地皱起，任凤曦舞如何理顺她眉心的褶皱，都不见丝毫效果。
见她停手收势，郁仟浔睁开眼眸，对着凤曦舞粲然一笑：“画好了？我这样好不好看？”
凤曦舞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兵戈之声，面色平淡，似无所觉。她抬手轻轻抚摸着郁仟浔的侧脸，亦回以柔和的浅笑：“嗯，好看。”
……
终夜不开眼，平生眉未展。流云迢迢弹指过，允如，这辈子，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若得来世……
在殿门被人粗蛮地轰开时，她噙着抹缥缈的笑意，缓缓阖上了眼帘。
……
只盼与君相携手，岁岁无忧到白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世番外·长相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