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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秋寒(上) ...

  •   “娘娘,现下才刚卯初,时间还早,您要不要再去榻上歪一会儿?”
      见凤曦舞掩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候在一旁的桃夭立刻上前,替她解下用膳前编好的双平髻。凤曦舞强压下/体内一波接着一波泛上来的恼人睡意,命另一个侍女香织帮她翻找出前几日凤王氏送进宫来的几本账册:“还是不了。阿娘之前谴人给我送来了些账簿,说是记在我名下的几间铺子盈了点小利,要我自己好好验看验看。我之前一味的偷懒搪塞,可明儿个便是娘亲要进宫的日子了,我今天怎么着也得打起精神来,将它们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过一番才是。”
      “要不说还是陛下疼娘娘,”桃夭憨憨一笑,手上利索地拿篦子给她一下下的通头:“给了世子妃娘娘一品魏国夫人的品阶不说,还准许世子妃娘娘每一个月便进宫看顾您一回。搁在前朝,就算是再得宠的后妃们也没您宠眷优渥呢,要奴婢说呀,陛下对娘娘的喜爱,那可是真真儿的,旁人真是比不了。”
      “属你嘴甜。”凤曦舞笑着斜一眼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翻找账册的香织,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
      “姽婳族又派骑兵骚扰我国南境了。”
      郁仟浔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眼前下朝后特意被她留下来的康乐侯世子、平远侯世子、骠骑大将军以及户部、兵部尚书等人,语气沉重地说道:“这是十月来他们第三次派兵扰边、劫掠民粮了,若再不加以遏制,怕是下次他们抢的就不是民粮,而是我大晋子民了罢!”
      “这帮狗娘养的!”
      骠骑大将军韩征是个典型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他右手成拳,狠狠一捶自己的左掌心,锋锐如刀的眼眸泛上点点血气,嘶声恨道:“自己没粮了就到咱们这儿打秋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真是以为现在还是成帝那会儿,能一味的姑息纵容他们吗?!”
      郁仟浔听闻“成帝”二字,眸色微深,却仍闭口不言,只负手立在被高高挂起的疆域图前,半晌无语。
      仁化纯被曰成,她那叔祖当真就是个刻板的老学究的样子,虽贵为一国之君,却常常不理政事,反而抱着一摞摞经史子集与臣子彻夜探讨。在他当政期间,大兴科举,为大晋培养出数位治世能臣不假,可与此同时亦军备废弛,国无良将。偏偏这时与大晋西南方接壤的一弹丸小国突然崛起,挥兵北上,目标直指大晋国都——淮上。大晋兵将根本无力抵挡,当时韩征的祖父率麾下的韩家军奋力抵抗,浴血杀敌,可最终仍是弹尽粮绝,无力回天。经此一役,被淮上的纸醉金迷繁华富贵迷了眼的一干贵族们终于恍然惊醒,意识到被自己视作禁脔的钱财与权力即将如过眼云烟般飘散殆尽,于是联名上书逼宫,迫使成帝与那小国——姽婳国签订停战条约,割让出邶叶、南昌、晋阳三个郡来,同时岁末缴纳给姽婳族万两白银,以滋补偿。
      这屈辱而使大晋威严扫地的《昭明条约》一直延续到她父皇即位的数年后才被废除。在之前的几次交锋中,姽婳族终于认识到新晋的皇帝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于是两国极有默契地同时停战,派出使者求和。姽婳族承认《昭明条约》被废,却宁死不还当初从大晋夺走的三郡之地,虽然不必再缴纳万两银钱,可当姽婳族突发天灾人祸或收成欠佳时,还时不时地来大晋打打秋风。姽婳族的骑兵最是难缠,不仅马术精良,而且百步穿杨、力大如牛。大晋的士卒不知有多少次栽在了姽婳族的骑兵身上,这已然成了她父皇的一块心病,即便在病重的日子里,仍愁眉不展,仔细思量应对他们的办法。
      可惜,天不假年。父皇去后,她登基为帝,前几年,朝纲不稳,奸佞当道,她收敛羽翼,极力隐忍,等到时机成熟,才肯撕去伪装,给予那些反臣雷霆一击。待到她将前朝牢牢握在手里时,才铺就十里红妆、满堂金玉,迎娶阿小为后。
      ……扯得有点远了。
      郁仟浔静下心来,侧耳倾听旁边臣子们的议论。
      “韩将军所言极是。早在先帝时期,便已将《昭明条约》废止,可恨那帮蛮人不讲道理,仍屡屡进犯我大晋领土,抢夺百姓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陛下的威严!陛下,臣以为当出兵讨伐姽婳一族,以彰我大晋煌煌国威!”
      说话的是个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着紫色官服,胸前绣着一团锦鸡补图,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留着一撮长长的山羊须,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些得道高僧的意味。这位历经三朝而不倒、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老者,便是兵部的掌舵人——尚书许巍了。
      “承文兄说得有理,是该给姽婳族一个教训了。”许巍旁边立着的健硕男子宋源狠狠一点头,道:“之前国库空虚,先帝几次欲发兵,却不得不因粮饷之忧而被迫放弃。如今陛下治国有道,国库已然充盈……”他略低头算了算,黝黑的面容缓缓绽开一抹得意的笑容:“就算是支撑三十万大军往返四五个月,也是不成问题的。”
      “……”郁仟浔沉默片刻,继而问向旁边一直未出声的两人,道:“凤卿和刘卿以为呢?”
      平远侯世子是出了名儿的没主见。只见他迟疑片刻,方犹犹豫豫地拱手回道:“臣、臣附议。”
      郁仟浔无声地叹息一声。凤安顿了顿,才朗声说道:“陛下,姽婳族最近日趋猖狂,若不及时给予一定教训,以后恐会酿成事端。臣附议韩将军,出兵姽婳乃板上钉钉之事,不可阻也,可臣窃以为,此时出兵,实非上上之选。一来姽婳尚蛊,冬日乃蛊虫繁衍活跃之期,姽婳族势力必然大增,于我方不利;二来,我朝中将领近些年来鲜与姽婳族打交道,对其手段及南方一带的地形知之甚少,若贸然出兵,怕是会重蹈赵括之辙啊。”
      “凤卿所言甚是。”郁仟浔浅色的眸子中终于涌起些许笑意,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地图中姽婳一族所在的位置,面色轻柔,语气却似被冰水浸过,冷得人忍不住的发颤:“现在的确不是发兵的好时机,晋阳三郡便暂且先交给他们代为保管一阵,总有一日,朕会把它们完完整整地从他们嘴里扣出来。”
      凤安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才躬身齐齐颂道:“喏,臣等定尽全力辅佐陛下,收复我大晋失地。”
      郁仟浔锐利的视线仍牢牢地钉在那幅疆域图上,原本清亮带笑的眼底似笼了一层黑沉沉的雾霭。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左手无意识地抓起那封奏表,微一使力,用帛纸做的奏章便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zī)声,化为一摊齑粉,从郁仟浔的指缝间飘然落下。
      ……
      那厢,凤曦舞放下手里的账本,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她望一眼桌上的更漏,扬声问候在外殿的桃夭:“现下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辰时三刻了。娘娘可是饿了么?要不要用些旁的点心:”
      “不必了。现在已经到了下朝的时间,陛下怎么还未回来?”
      “禀娘娘,刚才陛下身边的春桃来报,说陛下刚召了几位重臣议事,要晚些才能回长宁宫中陪娘娘用膳。”
      “我知晓了。国事要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其他罢。”
      凤曦舞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头上的朝阳五凤垂珠步摇发出一阵空灵的响声。旁边立着的香织低低地垂下头去,脸色微微白了白。
      “香织,你跟了我多久了?”
      凤曦舞一边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耳边的血玉滴翠耳环,一边噙着抹淡笑缓缓地问道。
      她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清脆,反而透着股微微的沙哑,听上去颇为严厉冷漠。香织娇弱的身躯不自觉地抖了抖,她膝盖一软,蓦地跪趴在地上,颤声答道:“回、回娘娘,已经、已经十年了。”
      “哦,居然已经这么久了,”凤曦舞略一挑眉,从梳妆匣中挑出一只细软的毛笔,蘸了茜色的颜料,细细地在自己眉间画着花钿,“久到你现在主意大了,竟然将念头打到了陛下身上。”
      她放下细毛笔,满意地看了看额间的那一株盛放的桃花,也不理抖若筛糠的香织,自顾自地说道:“你做事勤勉,手脚麻利,就算平日里素爱贪些小便宜,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作不知,可是不是我的纵容一点点把你养大了呢?竟养出了一个叛主背德不知廉耻的混账来!”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香织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拐上了歪路,求娘娘恕了香织这回,香织以后一定全心全意侍奉娘娘,再不敢有二心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凤曦舞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唤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桃夭进来,门帘却被人一把撩开,一身黑色朝服的郁仟浔含笑走了进来。看到殿内的景象,她长眉微轩,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阿小,可是旁人惹了你生气?”
      凤曦舞轻轻摇头,还没说话,一旁跪着的香织先膝行几步,移到郁仟浔跟前,猛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顶着郁仟浔迷茫的视线,她哀哀戚戚地一垂首,两行清泪默默地滑下脸颊,她也不去擦拭,只一味凄婉地向郁仟浔求饶:
      “陛下,求求您救救奴婢,求求您救救奴婢!”
      “……”郁仟浔扭头看一眼端坐在绣墩上的凤曦舞,又盯住自己跟前不住哭饶的香织,脸上原本带着的浅笑也淡了下来,她缓缓地蹙起眉,冷声问道:“救?你且说说,朕如何能救得了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秋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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