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怨缘（中） ...
-
九月的瀚海殿，阴冷潮湿得如同收纳了不知凡许冤魂的慎刑司，殿内虽也明亮，却照不进一丝阳光。孟朗和小五跪在地上，低低地垂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侍者们更是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恨不得把它盯出一朵花儿来才肯罢休。
郁仟浔倚靠在龙椅上，眸光锐利地扫过纸上寥寥几行的文字，攥着帛纸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他可还说过什么别的话？”
“回陛下，并无了。那人自认出了娘娘后，便开始一壶壶的灌酒喝，最后醉得实在不成样子了，由他府里的几个小厮给搀回去了。但自他那日回府后的几天里，并未显露出明显的异样来。白天还是入宫教授泽郡王课业，晚上则召几个平日受宠的侍妾伺候。”
孟朗沉声一丝不苟地答道。
“世子那里确认过了吗？”
“是，已经和世子与夫人确认过了，二人皆对这个言有道没有任何印象，臣等把凤家伺候过娘娘的婢子们全问过了，有个叫仪兮的一直伺候在娘娘身边，因为有过目不忘之能而深得夫人与娘娘的器重，臣便把言有道的画像也给她看了看，她说这人的确未曾与小姐见过。据她所言，能得知娘娘乳名的男子，这么些年来，便也只有……那人而已。”
……
虽入了秋，御花园里各色的奇花异草纷纷凋零，但移植过来的那几盆菊花却在凛冽的秋风中开得夺目而耀眼，凤曦舞这几日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今日特意早起了会儿，和郁祖儿请完安后便领着馥雅和桃夭绕道去了御花园赏菊。
桃夭他们真的以为凤曦舞是单纯的来欣赏菊花迎风傲放的高洁品格的，甚至还从长宁宫里搬出一套完整的画具来，想着凤曦舞可能会有感而发的作幅画或者题句诗什么的。可惜凤曦舞揣了一肚子的彷徨心事，实在是憋不出什么诗画来，只将她们几个远远的遣开些，一个人握着笔坐在镶了绒边儿的石墩上想心事。
自从重生回来并嫁入皇家后，她和郁仟浔一直极力避免提到一个人，连桃夭和馥雅等人都会在她面前三缄其口，生怕提起这人，就会惹来她或是郁仟浔的不快。
——鑫梓侯府的大公子，许潮笙。
算起来，他们已经快七年未见了。
对于这位曾与自己交换过庾帖，亲自到过自己府上纳征的前未婚夫，凤曦舞对他报以的感情一向很复杂。
她与许潮笙自幼便订下过婚约，因为这个缘故，两家父母便未如何的禁止他们两个接触。凤曦舞是家里的长女，康乐侯府的长孙女，故而从未受过同辈兄长的关怀照料，而许潮笙比凤曦舞长了三岁，在凤曦舞眼里，便一直把他当成亦兄亦友的存在。十二岁时凤王氏才委婉的告诉了凤曦舞她要嫁与许潮笙为妻的事，虽然心里有些惊愕，可凤曦舞到底还是坦然地接受了事实，她觉得以后与其嫁与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还不如嫁给许潮笙这种“知根知底”的人来的放心。自从知道了这事，她无形中便刻意的与许潮笙保持了距离，甚至还在她一向不拿手的女红上下了苦工，以期讨得他的欢心。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她现在早已嫁入了许家，成了许潮笙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凤曦舞嘴角牵起一抹笑，倾身拿起桌上玉瓶中插着的一株不知名的花儿把玩起来。
前世的永昌五年，她也像这样哭哭啼啼的嫁进了皇宫，可新婚的那一晚哪儿有这辈子的情意绵绵，她摔了合卺酒的杯子，掀了长宁宫的那张梨木三腿桌，把郁仟浔赶出门去，赌气的一连数日不肯见她，那段时间内，她只能望着长宁宫外那棵凋敝的桃树，流着泪念崔郊的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惜得很，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心目中的那位“萧郎”，原来是一只披了羊皮的恶狼。那之后，在与郁仟浔的点滴相处中，她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在外臣面前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女帝另一不为人所知的面目。
怕早上上朝时动静太大吵醒她，郁仟浔特意破了规矩让她睡在里侧，也不用让她必须要跟着一起起来服侍她穿衣；因为她爱极了桃花，郁仟浔便派人在长宁宫外种了一片桃林，还为她首创了“桃花妆”，让她在各种宴会上出尽了风头，成为各夫人争相仿效的对象；用膳的时候，她明确表示过不爱吃的菜品，以后绝不会再端上她们的桌子，即使凤曦舞讨厌的某几道菜是郁仟浔较为偏爱的；空闲的时候，她会带凤曦舞出宫去看望凤王氏和凤世子，会与她扮作寻常的百姓，去东街的茶馆听戏，去西街的小摊吃热腾腾的馄饨，去雪梅斋排队买她爱吃的梅子，又或者献宝似的领她去某条街坊里新开的酒楼大吃一顿……跟郁仟浔在一起的每一天，于凤曦舞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每一天都是快乐而充实的。在这场爱情里，她用不着做小伏低的去讨好谁、迁就谁，因为她知道郁仟浔舍不得，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的委屈。
于是她那颗本以为会坚若磐石的心，在郁仟浔如火一样炙热的情感包裹下慢慢的融化。她开始强迫自己跟着郁仟浔一起起床，即使困得实在不成样子，也要跟她索要一个吻，说一声“早安”；郁仟浔为她画完桃花妆后，她也拿起软毛笔，为她在额间勾勒出一朵桃花，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在用膳之前，她会悄悄嘱咐婢女，撤掉桌上一半她爱吃的菜，换上郁仟浔最爱的几样；与郁仟浔一起出宫时，她拉着那人在集市上转悠，给她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尽力去填补她那些关于童年的乏善可陈的记忆；郁仟浔偶尔要连夜批阅奏折时，她便固执地守在她身边，捧一卷书陪着她一起熬过这难捱的漫漫长夜。
这才是她想要的爱情的模样，而这一切，都是郁仟浔带给她的——一想到这些与郁仟浔曾经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凤曦舞忍不住嘴角上挑，笑弯了眼。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随即手里的花儿就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出其不意地抢了过去：“秋日寒气重，怎么坐在这里想事情？桃夭她们没拦着点儿你么？”
“想你呢呗，她们谁敢拦啊。”
凤曦舞拉着郁仟浔的手，把她摁到自己对面的石凳上，盯着她的脸蛋继续笑眯眯地走神，郁仟浔被她瞧得脸颊滚烫，耳廓也染上了一层绯红的色彩，瞧上去更是艳丽灼灼，惹人遐思。
“……”
郁仟浔沉默地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凤曦舞带着盈盈波光的桃花眼，带着浓浓安抚意味的动作弄得凤曦舞哭笑不得，她拉下郁仟浔的手，单刀直入道：“允如是在想许潮笙的事？”
“……嗯。”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郁仟浔的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了僵，她缓了片刻，才放软身体，接口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外臣能脱口就叫出你的乳名。”
“的确……看到那双眼睛，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他。”
凤曦舞困惑地皱起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可是……他应该已经死了呀？”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怨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