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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回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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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銮驾的时候,冷月凭借着地利之便抢到了太后身边的一个位置,元夕转头狠狠地冷睨了她一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你耍心眼子?到底是从行宫里带出来的,比不上在宫里侍奉的会看人脸色。
郁祖儿瞧了一眼媚意讨好的冷月,想了想还是把胳膊搭在了她手上。这丫头素爱掐尖卖乖,人是蠢笨了些,但太聪明的她用着不痛快,何况这些年也使惯了她们几个小的,换别人也不习惯。
冷月原本被元夕瞪得手软脚软,但被太后这么轻轻一搭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得意洋洋地看一眼身边的元夕,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元夕面上不动,心里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给她。
所幸她虽然心神飞扬,基本的礼仪倒还是懂得,弓着腰随太后一点点慢慢地走到长亭边,冷月便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的一双月白色鞋尖。她顺着那双鞋慢慢地往上瞧上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帝王威严肃穆的颜容。郁仟浔戴着蟠龙冠,柔美清丽的脸上却似封着一层浅浅的冰霜,尤其是那双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处更显七分厉色,三分妩媚。郁仟浔见着郁祖儿后微微一怔,似是在心底回想了一会儿太后的容貌,但这一怔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撩起衣摆,快步向长亭走去,到了郁祖儿近旁时则倾身下拜,语气平缓地说道:“儿臣参见母后,恭迎母后回宫。”
冷月侧身避过郁仟浔行的大礼,等郁祖儿出声唤她起来后,她才稳稳地一福身,给郁仟浔见礼。郁仟浔凝神看了看她的脸,蹙着眉头询问道:“这婢子看着有点眼生,以前在母后身边近身伺候的不都是元夕么?她人呢?”
“元夕身子不舒服,便指了冷月来伺候哀家,”郁祖儿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鞋尖道:“冷月在行宫里便是伺候惯哀家的,她人也伶俐,用得倒也顺手。”
“母后说好便好,”郁仟浔扫一眼偷偷瞄着她的冷月,语气淡淡:“只是宫里不同行宫,儿臣择日再找个教养嬷嬷来教教她宫里的一些规矩,省得她没头没脑的,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嗯,这样也好,”郁祖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对了,你新娶的那位皇后呢?今儿个可来了吗?”
“是,她如今身子不爽,儿臣便做主先让她在轿子中歇着了。请母后在此稍待,儿臣就去唤她出来。”
“这么费事?不若哀家与你一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让郁仟浔毫不客气地截了下来:“母后莫要这么说,梓潼是小辈,您是长辈,哪儿有让长辈去迁就小辈的道理?您就不要再折煞我们了。”
郁祖儿搭着冷月的手紧了紧,半晌才慢慢地嗯了一声,郁仟浔冲她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到软轿边,扶着一个穿着大红吉服的女子走了过来。
冷月对这位盛名在外的皇后千岁充满了好奇,便抬起头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眼:身量纤纤的红衣女子笑容晏晏,迈着莲步款款而来,不同于陛下旁人难近的冰冷疏离,这位皇后娘娘长了一张甚是讨喜的脸蛋儿,乌黑的瞳眸中隐约还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但那晕染开些许红霞的眼尾却已展露出了属于妇人的成熟风情。冷月在心底将帝后二人从头到脚的品评了一番后,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充起了雕像。
“儿臣参见母后,恭迎母后回宫。”
凤曦舞规规矩矩地跪在郁祖儿面前,行了三叩九跪的大礼,郁祖儿的目光在她小腹处停留片刻,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起来罢——你与浔儿成亲的时候,哀家正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们,便没让你过去拜见。如今一瞧,娶回这么个水灵可人的孩子,倒是陛下她的福气了。”
她温热的手拉着凤曦舞微凉的手指,语带怜爱地笑言道:“这次去姽婳可苦着你了吧?听说你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得瘦脱了形,哀家特意从行宫那边儿给你带了些野桃儿,你拿回去让婢女洗了放井里镇镇再吃。”
“是,儿臣谢过母后。”
凤曦舞蹲下身又行了个万福礼,起来的时候动作太快,眼前蓦地一黑,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郁仟浔见状连忙把手不动声色地搭在她腰上,对郁祖儿微微的笑了笑:“最近天气暑热,也不便在此久留,还是快些回去罢。阿小早已派人拾掇好了凤翔宫,也不知道合不合母后的心意,刚在路上紧张了半天呢。”
郁祖儿弯弯嘴角,顺着郁仟浔的话头往下接道:“如此的话,哀家都等不及要回去看看了。”她慈爱的看一眼凤曦舞,拍着她的手说道:“你说你,有着身子还不赶紧歇歇,劳那些神作甚?”
凤曦舞柔顺地垂下螓首,细声细气地领了罪,两方人又缠磨了一会儿,才各自散了回到马车上。
……
“阿小,怎么样,阿宝没有闹你吧?”
一落座,郁仟浔身上那股智珠在握的形象就全没了,她弯下腰将耳朵放在凤曦舞的肚子上,伸出食指小心地戳了戳,凤曦舞哭笑不得的把人拉起来,抚着额告诉她:“现在孩子还太小,不会动的,陛下听不到什么的。”
“这样啊,”郁仟浔恋恋不舍地从凤曦舞身上起来,她抬手熟练地把凤曦舞圈进自己怀里,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道:“也不能总阿宝阿宝的叫她,这样罢,朕回去翻翻典籍,想想给咱们的孩子娶个什么名儿好。”
“……”凤曦舞垂下眼,摸摸自己的肚子,忍着笑意低声问她:“陛下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可,不过朕更喜欢女孩多一些。”郁仟浔带着暖意的手指温柔地插进凤曦舞的发间,为她缓缓按摩着被发饰坠得发紧的头皮:“这样,朕就可以每天都把自己的小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能亲手给她做美美的小裙子,睡觉之前可以给她唱歌儿讲故事,让她没有烦恼的开开心心的做个小公主。”她顿了顿,又开口说道:“男孩儿也好,等他长大了,朕可以带他去骑马射猎,陪他一起抽陀螺打雪仗,带他去看我们大晋的壮美山河。因为如果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儿,那他所要背负的注定要比女孩更多,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有多优秀多出类拔萃,我只希望她健康、活泼、快乐,所以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儿。”
“允如……”凤曦舞心疼地摸摸郁仟浔的脸,刚才在讲到孩子时,郁仟浔的眼睛微微发亮,看上去开心极了,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里面一闪而过的黯然与自嘲。这些事情大概就是以前郁仟浔盼望太后娘娘能对她做的吧?不求能似寻常百姓家的母女那般亲密无间,却也不想真的如话本上所言的“天家无情”,到最后却发现前者不够,后者不及,只能尴尬地停留在中间,不够亲密,不及无情,相处都是淡淡的,谁也不越“雷池”一步,仿佛已是彼此间所达成的无言的默契。
“没事,”郁仟浔偏头亲亲她的掌心,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勉强无奈,她抱着凤曦舞,在她耳畔旁边轻轻地说道:“不用担心我……真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说是儿臣,其实应是“臣儿”,先是她的臣,再是她的儿。这么多年了,郁仟浔早就看透了,也摸清了规矩。在人前,她们是母慈女孝的“模范母女”,在人后,她是中宫实际上的主人,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太后,自己统率前朝,协理六宫,她们俩谁也管不到谁的头上去,就像每年冬季从天南海北聚集到湿岛上过冬的鸟儿,看似年年相互取暖依偎,实际上一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节,便要分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那一冬的相依相靠,就仿佛是在夏季融化的一滩雪水,一朝繁华散去,便是如露似梦,连半分踪迹也难寻了。
郁仟浔难得沉沉的,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真的,一点也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