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除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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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第一件欲进献的礼品，是我国王后于数日前在蟠桃节上亲手所做的桃花糕，”姽婳使者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一个黄衣宫侍躬身端着一个梨木托盘慢慢地走了进来。她拿起托盘上白瓷做的小瓮，甫一开盖，里面便传来一股冰凉的冷意：“蟠桃节是我姽婳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我王与王后要丑时三刻便要起身，沐浴焚香、穿戴整齐后徒步走到数里外的蟠桃园，由我王亲手摘下这园中第一颗成熟的蟠桃，再由王后亲自烹调，制成桃花糕或桃花羹。”
“第一碗桃花糕要敬天上的神明，所以出锅后便要由神使马上送往神庙供奉起来，臣手里这碟桃花糕是王后做得第二碗，这瓮是我王吩咐户部特制的，可保食物数月不坏。因为听说贵国皇后甚喜桃花，我王遂特遣使者连夜出发，不眠不休地奔波四日，才堪堪在除夕夜宴前将这瓮送至臣的手中。”
说罢，她旋即合上盖子，恭恭敬敬地单膝下跪，高举白瓷小瓮过头顶，朗声道：“还请娘娘赏脸品鉴。”
候在凤曦舞身侧的馥雅侧头询问似的望向脸色冷凝的郁仟浔，待得到后者肯定的颔首后，才提起裙裾轻快地走下玉阶，俯身从姽婳使者手中接过小瓮。在触摸到那女子的手的瞬间，馥雅只觉得自己刹那间汗毛倒竖、如坠冰窟，险些手一抖，把白瓷小瓮摔了出去。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就在这时，她惊奇地发现刚才的那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战栗感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不禁扭头瞥一眼神态平和的白衣女子，只见她仰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一双漆黑的眼眸恍若两汪幽幽的深潭，勾得人舍不得挪开视线。见馥雅狐疑地望过来，她弯唇轻轻一笑，纤长的羽睫微垂，于眼睑处打下一片森森的阴影。
尚食局的膳食太监端着玉盘上前一步，另一个小太监拿银筷仔仔细细地将瓮里的桃花糕挑了出来，见筷子并未变色，才轻轻的一点头，将玉盘呈了上去。
凤曦舞提起银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摆在盘中的数块精巧的点心，白嫩嫩的糯米皮包裹着细腻的枣泥馅，由于一直被冰镇着，上面还冒着丝丝的凉气。
“贵国王后的心意，本宫收下了，还请贵使转告贵王后，本宫祝她与姽婳王白头偕老、一生恩爱。”
凤曦舞举起酒杯，笑容得体地望向下方的姽婳使臣，后者微微倾身，面上第一次带出了诚挚的笑意：“娘娘的心意，微臣一定带到。”
郁仟浔转头安静地望向凤曦舞，只见她拿筷子分开一小块桃花糕，待确认内馅也未被动过什么手脚后，才夹起一块微微咬了一口，便放下筷子，轻声吩咐桃夭把这道点心撤下去。
“阿小不喜欢？是这桃花糕不好吃吗？”由于一向对甜食类的点心敬谢不敏，郁仟浔果断拒绝了凤曦舞让她尝尝的建议，她微前倾着身子，低声和饮茶的凤曦舞咬耳朵。
“陛下有所不知，姽婳族因偏居一隅，饮食习惯与我大晋大相径庭。”凤曦舞搁下茶杯，也压低声音回道：“姽婳人喜食甜食，菜中不常放盐等调味料，只一味的加糖。”是以这桃花糕……甜的实在是腻得慌。
“不喜欢吃便不吃了，阿小你说，这姽婳族派特使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居然只是为了献上他们王后亲手所做的一瓮桃花糕……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呢？姽婳与我朝西南毗邻，可距离淮上却是足足有数百里的距离，就算那姽婳特使是连日奔波，但仅花四天便从姽婳赶到淮上，也实在是有些太骇人听闻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他骑得必定是姽婳特产的汗血宝马，才能有如此快的脚程。”
可那汗血宝马珍贵异常，郁仟浔的马圈里也只得五匹纯种的汗血宝马罢了。这姽婳王到底是怎么想得，竟为了运送一瓮自己王后做的糕点而出动“非战时不得见”的汗血宝马……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圈套秘辛吗？
凤曦舞听出了她话里的未竟之意，薄薄的嘴唇微抿，神色也变得犹疑起来。正当她思前想后举棋不定时，下方的姽婳使臣直起腰板，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了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
“这、这莫非是东海沉玉？”
还未等那使臣开口介绍，已经有识货的大臣激动地叫出了它的名字：“我的老天，这么大一块的东海沉玉，其价值怕是不下万金啊！”
“卫大人好眼力，”姽婳使臣见有人认得自己手上的这件宝贝，略显得色的微微笑道：“这件宝物名曰山河尺，乃是我王历时三年，倾举国之力打造的一件至宝。这东海沉玉想必在座的诸位皆有耳闻，三年前我王携王后外出游湖，无意间发现了这块未经雕琢的东海沉玉，我王遂命随行侍卫将此玉搬回王宫，之后遍寻全国能工巧匠，将之打磨平整后刻上天下名景山川、河海湖泊，因其森罗万象，故谓之曰山河尺，意在此尺在手，天下山河尽在掌握。臣此行出使贵国，我王特意吩咐臣将山河尺带上，以昭我国求和之心。”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大臣们便两两凑对探讨开了。
“听说那东海沉玉触之冰凉，佩之却是温热，此言当真吗？”
“自然，刘兄许是不知，这玉还可入药呢，拿这玉泡过的水去煎药，对体弱脾虚之人有奇效，故而这东海沉玉也称赛华佗，在坊间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答话的是刚刚一眼便认出东海沉玉的卫大人，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姽婳使臣手里的山河尺，眼中的垂涎和贪婪几乎凝成了实质：“尤其是这种整块整块的东海沉玉就更少见了，若拿出去还不知会引起多少轰动呢……”
“看来姽婳果真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啊，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不错，看来来年的这场兵戈是不会再起了。”
“也算是能过个好年了……”
“是啊，是啊。”
“山河尺，好一个山河尺。”
郁仟浔突然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冕旒上的珠串彼此相撞，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她步履闲适地走下玉阶，黑色的衮服上用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层层叠叠的逶迤开来，更衬托得她王者煌煌，威严无双。郁仟浔在姽婳使臣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漠然俯视着她谦卑的模样：“此尺在手，天下山河便尽在掌握，啧，真是好大的口气，姽婳王难道不怕朕有了山河尺后，出兵吞并了她的姽婳国么？”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刚刚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好似被灌了哑药似的齐齐闭上了嘴巴，只瞪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惊骇地望着郁仟浔。凤曦舞早被殿内风雨欲来的气氛搅得坐立不宁，见郁仟浔孤身站在一干大臣身前，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凄冷，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郁仟浔紧紧地牵住了手掌。
而独孤晟和王泽等人见气氛微妙，早已将姽婳使臣团团围住，森冷的剑尖反射着夜晚的幽光，直指姽婳使臣脆弱的脖颈。后者漫不经心地一笑，似是对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度视而不见，她笑眯眯地答道：“陛下关于这点的担忧，却是不必了。”
“哦？贵使何出此言呢？”
摩挲着凤曦舞软乎乎的手掌，感受着从她手中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与力量，郁仟浔垂下眼帘，冰冷的声音甚至还隐约含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被姽婳使臣敏锐地察觉到，她似有些不解地蹙起眉头，不明白刚才明明冷若冰霜的女人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的高兴了起来，但她马上便把这点疑惑抛之脑后，因为她很快便想到了一个让郁仟浔不开心的方法：“陛下难道还不知吗？我王让臣带上山河尺的用意？”
她调皮地冲郁仟浔眨眨眼睛，袖中山河尺金色的光芒如暗夜流星，一闪而逝。郁仟浔的脸色慢慢变得青紫，她空着的那只手已用力地攥成了拳头，尖锐的指甲划破掌心娇嫩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淌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碍眼刺目。凤曦舞感觉到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但几息过后，郁仟浔却奇异地平静下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清楚的看见，她那浅色瞳孔下蛰伏着的浓烈杀机。
凤曦舞没有出声，事实上，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也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荒唐，简直荒唐！！区区弹丸小国竟也妄想击溃我大晋数十万精兵良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大臣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兵部尚书许巍，只见他黝黑的面容被气得通红，单薄的胸膛极力的起伏两下，喘着粗气破口大骂道：“我告诉你们，休想！！”
经他这么一说后，席间陆陆续续也有人终于明白了姽婳使臣的意思。
“嚣张！实在是嚣张！！”
“竟妄图用什么山河尺来我大晋丈量该割让多少领土给姽婳吗？！”
“目中无人也该有个度吧？！”
“……”
“呵，”姽婳使臣毫不在意地抻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雪白的衣衫突然无风自动，她漆黑的眼底倏忽燃起碧绿的火焰，那诡异的碧火顷刻间点燃了她的全身，独孤晟持剑挡在郁仟浔身前，王泽则后退一步站在凤曦舞身侧，二人皆如临大敌的看着那在空中忽然自燃的姽婳使臣，郁仟浔往前一步，将凤曦舞牢牢地遮在自己身后，她抬起头，目光漠然地盯着那一团悬浮在空中的碧火，蓦地，火中传来一人阴森可怖的猖狂笑声：“大晋陛下，久闻盛名！来年三月，你我两国之间当有一战！孤与二十万姽婳儿郎，在渭水边恭候尔等大驾！哈哈哈哈哈……”
随着碧火慢慢地熄灭，那狂傲的笑声也随之慢慢隐去，郁仟浔挥退众人，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山河尺，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姽、婳、王……”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除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