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时光》花闲闲

3、时来运转

　　直到乔明月从自己身边走开继续去赶戏，程清风都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乔明月问他，想不想加入晴天工作室？

　　怎么会不想呢？

　　程清风是个恬淡豁达的人，可毕竟也是个人，也希望自己近十年的努力能够让自己的演艺生涯开花结果，走上更宽阔的道路。晴天工作室是娱乐圈内零差评的良心工作室，无论是名气、资源都是圈中首屈一指的，他当然幻想过加入其中，可那对他来说是太遥远的梦想，所以也不过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拿出来憧憬一下，然后继续过他平静如水的生活。

　　但乔明月的话，无疑给了他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一把通往那个他憧憬许久的世界的大门的钥匙。

　　按理来说，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程清风应该一口答应才对。你期待了十年，为之奋斗了十年的东西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再理智的人都会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抢夺似的紧紧抓在手里吧。

　　然而程清风不是。

　　他是个温柔，安静得过分的人，身心都仿若踏在俗世之外，正因如此，他有着超乎常人的理智和冷静，所以面对自己百求不得的事物突然降临时，他的第一反应除了欣喜，便是谨慎。

　　倒不是说他多不信任乔明月，乔明月的人品风评都极好，又是内敛稳重的人，断不会做出拿他取乐这种事，他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免得最后希望落空，反而被巨大的反差支配了情绪。

　　乔明月之前就说过程清风与他父亲很像，谨慎这一点当然也是一脉相承，所以他可以理解，也并未让他立刻做出决定，只是嘱咐他尽快回复自己。但无论程清风是否回复，乔明月都做好打算，要将他推荐给晴天工作室的老板，苏无雪了。

　　傍晚，彩霞如练，横贯天宇。暖暖的余晖洒落在每一个人的发上，像温柔的安慰，抚平了他们一身的疲倦。

　　在剧组观摩了一天乔明月演技的程清风终于给了他明确的回应。无论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是他懂得何为理想时便坚定至今的信念，他等了那么久，等得那么辛苦，实在不想继续这种荒废生命的日子了。

　　乔明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他的手机号让他回去安心等消息后，便坐上公司安排的面包车离开。

　　望着车尾扬起的烟尘渐渐融化消弥，程清风长吐一口气，平复了心湖中一圈接一圈，始终不愿停歇的涟漪。

　　没有在影视城里继续寻找演戏的机会，程清风回到出租屋，先洗了个澡，然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从小小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孤独的乐者》，作者程遥映。

　　这是程清风父亲程遥映唯一一部正式出版的作品，也是他十岁生日那天，父亲亲自写上祝语赠予他的礼物。与这本书一道来到他手中的，还有一支竹箫，那是他小叔程殷冉花了大半年时间，费尽心力制作而成的。

　　程清风六岁便随父亲练习吹箫，用的是普通的初学者使用的G调两节箫。父亲说过，笛子欢快明丽，是吹给别人听的。而萧，低沉得有些寂寞，是吹给自己听的。

　　学过箫的人都知道，箫比笛难学，第一次接触的话，你可能练一整天都吹不出一个正确的调，所以学箫靠的是时间，是细水长流的水磨功夫，若想速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清风应该算比较有天赋的那一类人，但前期的基础练习还是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做得马马虎虎，当然，这个马马虎虎指的是父亲程遥映的标准，放在其他同为初学者的人眼里，已经接近专业水准，除了无法吹出完整的曲子。

　　但程遥映是不满意的，所以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练到嘴唇一贴上气孔便能熟练至极地吹出各种常用的不常用的音调，并且可以快速精准地无序切换为止。

　　总之，别人四个星期的基础练习，程清风整整做了四年，到他十岁那年，程遥映才教了他第一首曲子——《乱花》。

　　由易至难，自浅入深，程清风以一种令人惊恐的速度在两年之内学完了箫的大部分乐理知识和几乎所有叫的上名字的中低难度古曲。至于更高难度的《阳春》、《白雪》、《湘妃怨》之类的，程遥映连曲谱都不让他看，只说他年龄小，阅历浅薄，达不到这些曲子的意境，还是莫要玷污前人的作品了。

　　只可惜两年后，程遥映去世了，再也没有一道清隽的身影站在檐下，温和地指导程清风指法、力度、气息，也再也没有一抹沉朗的嗓音在庭院的草木葱茏中响起，温柔地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他剖析诗词、古卷中的字句。

　　他永远失去了自己最敬爱的父亲。

　　从那以后，程清风没有再碰过箫。这大约是他用以祭奠父亲的方式吧。

　　但是此时此刻，程清风忽然很想吹奏一曲，什么都好，只要是能用箫吹出来，能抒发自己内心复杂纠结的情绪就行。然而他的箫留在了苏城的老宅中，曲谱也是，所以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打算把父亲的书再看一遍，虽然他之前已经看了无数遍。

　　天色渐渐暗下，程清风拧开台灯，任由温暖的光芒如流水般浸透泛黄的纸页，带出一室墨香。

　　书中孤独的旷野和旅者仿佛以这束灯光为引，与小小的出租屋融为一体，程清风便宛如置身在空寂的原野上，头顶是灿烂闪烁的漫天繁星，脚底是一望无垠的碧绿草地，天地间似是只剩下他自己，有一种清冷的寂寞。

　　多好，就算是寂寞，也同样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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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程清风被生物钟准时唤醒。简单地洗漱换衣服之后，他出门买了份早餐和报纸，慢悠悠地晃到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早上的公园热闹又安静。热闹是因为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们喜欢一大早就到这里来下棋打太极跳跳广场舞，而安静，则是因为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任由天地喧嚣，万物嘈杂，他们的心也仍是静的。

　　程清风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只捡自己喜欢的栏目看，不出半个小时，一份报纸便看完了，早餐也吃得七七八八。

　　丢掉垃圾，将报纸叠好，程清风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听到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的心跳漏跳一拍。

　　是乔明月打来的吗？

　　掏出手机，屏幕上闪动的是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键，程清风平静道：“你好，我是程清风。”

　　“程先生，你好。”出乎意料的，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属于另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人，“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苏无雪，晴天工作室的老板。”

　　是的，他记得。

　　定了定神，程清风问：“苏先生，有事吗？”

　　“我很高兴，你第一句问的不是我怎么知道你的号码。”苏无雪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了一句，继而正色道：“那天在剧组，程先生的敬业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你的每一幕戏我也都看过，演技十分精湛成熟，这在与你同龄的演员中十分少见。

　　说到这里，苏无雪顿了顿，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中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昨夜，明月给我推荐了一个人，他说那个人是块‘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必定能够焕发出璀璨的光彩。很高的评价对吧？一开始我还带着迟疑，但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后，我却又觉得他形容得非常准确，因为，我确定我看到过那个人的光彩，也很庆幸我在其他人之前注意到了他。”

　　程清风呼吸一窒。

　　那个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倚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穿着米色休闲服的苏无雪轻啜一口热气腾腾的普洱，长睫扬起，眼底碎金般的流光倾泻而出。

　　按了按挂在耳上的耳机，苏无雪柔声问道：“程先生应当明白我们二人说的是谁了吧？那么，你愿意加入晴天工作室吗？”

　　程清风猛地瞪大眼，良好的修养和心态被狂喜的重锤瞧得摇摇欲坠，头也有点眩晕。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旅人独自在沙漠里举步维艰地走了很久，身上的食物和水一点点减少，趋近于无。而在他即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看到了传说中的绿洲！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有热情的人们和热闹的气氛，对他来说就像天堂一般，身上厚重的疲惫一扫而空，那一瞬间，身心都得到了净化和救赎。

　　十年的沉寂和等待，虽然没有让程清风颓废麻木，却也让他的眼、心都蒙上了时光流逝落下的灰尘，而今，这些灰尘都被苏无雪的话扫除干净，使他整个人都显得焕然一新。

　　不必开口，程清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一定会变得艰涩沙哑，所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但语气中压抑的喜悦仍是被苏无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禁微微一笑。

　　“下午三点，来工作室一趟，我会为你安排经纪人与助理。另外，你现在住的地方也要换一下，如果没有好的选择，住在艺人宿舍也可以，你自己决定吧。”

　　“好。”程清风激荡的心情沉淀下来，平静了许多，“谢谢。”

　　苏无雪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杯面，浅笑道：“真要谢我的话，便努力让自己往高处走吧。”

　　程清风认真地说：“是，我会的。”

　　又聊了几句，程清风挂了电话，慢吞吞地走回出租屋。

　　坐在客厅里，他放空大脑，望着虚空中某一点发呆，任由时间一分一秒从身旁溜过。

　　突然觉得有点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机会，程清风心头沉甸甸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他可以轻松地呼吸了。但前方没有尽头的长路，给了他更大的压力。

　　手指抚上茶几上摊开的书页，程清风双眸微阖。

　　“父亲……”他说，声音轻得一阵微风就能吹走似的，“我真高兴，你会为我高兴吗？一定会吧，你是最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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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掉耳机，放下茶杯，苏无雪心情极好地哼着歌打开了电视看早间新闻。这时，一个与他长相有七分相似，气质却冷冽如冰的青年从楼上走了下来，见他眉宇眼角间都染着明亮的喜色，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

　　“阿雪，你很高兴？”

　　“啊，是啊。”苏无雪转头冲青年灿烂一笑，“我捡到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璞玉’，虽然宝珠蒙尘，但成色极好，你觉得我该不该高兴？”

　　青年在苏无雪身旁坐下，冷淡道：“你的反应与你的性格非常不符，看来你确实很喜欢那块‘璞玉’。”

　　苏无雪欣喜地眯起眼眸，意味深长道：“如果你见到他，也一定会喜欢的。毕竟从小到大，我们喜欢上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啊。”

　　青年不置可否，却也不以为然。

　　“但那些东西，最后我都让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