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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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凯旋已有几日，西国所辖范围内各路妖怪、臣下，皆赴王宫贺喜朝拜。接连几日来朝拜的妖怪，甚至连人类的君主都派来了使臣，从议事大殿前的阶前，一直连绵到山脚，从拂晓到寒夜，无论晴雨，络绎不绝。
王也实在是意诚，明明像山脚野兔族长，人类使臣之类的小角色，至多派个亲信来见一面就是对他们的恩赐了，甚至就算我们闭门不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我们的王，却不但一一以贵宾之礼相待，迎入宫门，甚而还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拖着大战后的疲惫身躯，亲自接见各路妖怪，包括人类使臣那种不足挂齿的小角色。——不过它们能那么近地见到王的雄姿，也值得它们吹嘘个千百年了吧。
这也的确是王的过人之处，那般的赤诚之心，让我，还有其他那些作臣下的，以及那些为王的强大所庇护的低等妖怪，心向往之。这也不难解释杀生丸那小子，自出世起，便对王抱有的那种与众不同的崇拜，也是他鲜有的直接情绪——毕竟是王的独子。
都怪那些个上山朝贡的家伙！天天缠着王！我只在王归来的那日见过王一面，说过几句话，心里还有好多话想告诉王，都没法倾诉。特别是杀生丸那小子趁王不在干时下的任性事！但最令我苦恼的，倒不是不能和王一诉衷肠，最可怕的事，应当是王在宫内，却又宛若不在宫内，这便直接造成了杀生丸那家伙这几日也不出门挑事了，但却也没法去挑战王，和王切磋——于是，他便天天待在这四面临水的寝宫中！连带着作为近臣的我也不得出入游玩，每日待在这寂静幽清的孤岛里。
这种磨人的无聊日子接连过了半个多月，才伴随着王后的到来而结束。
那日傍晚，我循着往日惯例，伺候着小殿下用膳后，便起身点燃这一室的烛火。而伴随着仙姬到来而临近的压迫人心的强大妖力，则使我阖上最后一只鎏金红皮灯罩的动作，都顿了半分。察觉到那熟悉而又强势的妖力压迫来自何人后，我才慢慢地将灯罩盖上，完成这个漫长的动作。
宫门唰地一声大开——仙姬便随着那摇摇欲坠的斜阳，一齐压迫而来。
身着那身她惯穿的繁复而又精致的白底紫墨镶蝶和服，外套一件蓝紫身披，以及他们犬族常见的纯白皮毛作为装饰物缠绕双臂。一头用南海灵贝高高束起的两束柔顺银发，和两颊分有一道如王一般撕裂的蓝紫妖纹，以及额间那轮不圆满的残月，这和杀生丸及其相似的外貌，都显示着这个女人血脉的高贵和身份的崇高——西国之后。未戴珠宝，却贵气天成。
我转身看向那个刚刚靠在窗前沉思的家伙，只见他正扬眉看向宫外，一脸淡漠的样子就像偶然瞥见了那个方向一般，望着他气势凌人的母亲。
“哦呀？有的家伙似乎正在苦恼呢……”仙姬状似心疼的说道，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暴露了她。话音刚落，她也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弯了嘴角，昂首踏入殿中。
杀生丸闻声也略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却仍身未动，单单是视线转向了他的母后：“你来做什么？”语中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尽管他的母亲并不是所谓的客人。
我忙上前，向那轻笑着的强大妖怪欠身问好，她也轻点了点头，以示已闻。
仙姬作为王后，母临西国的时间，比我追随王的时间还要长。她与王的赤诚不同，和王相比，犬族的高傲，尊贵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这一点，在我第一次见她时，我便心中了然了——
“大将，你从哪儿捡来的小东西？”她的目光跨过高高的阶梯，扫向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当真无愧于她的名字——凌月。
“说的什么话！母亲看望儿子，还需要理由吗？”
她佯作生气，语调中却仍夹了一丝笑意。
这么多年来，杀生丸也习惯了仙姬的处事方式，便不再搭理，回过头，继续望着那未知名的远方。
仙姬显然很不满意自家儿子的反应，连那眉梢的笑意都不见了。
我连忙搬来身旁的一方红木矮榻，放在仙姬身后，以便她略作休息。
她徐徐地坐下，仪态万千难以言。杀生丸的外貌和仙姬极为相像，而这副相貌，放在男子身上，便是丰神俊逸如同仙神一般，而放在女人身上，则显得风情万种倾国倾城。若真的有倾国之姿，便也是这般了吧。
她注视着杀生丸轮廓清晰的侧脸，轻启红唇，徐徐谓：“三日后，汝父要举办家宴，”然后，顿了片刻，我赶紧递上刚煮的清茶。她慢慢地轻酌小口，再将茶盏放在我手中，“诸支族权贵届时也会到临……”说到这里，她却驻了声。
果然，知子莫若母，杀生丸那小子果然又将视线移回仙姬身上，却仍是一言不发。
见状，她噗嗤一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你小子还想同类相残吗？”说完，调笑似的看向他，却没能在他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近似于羞恼的表情。
我心下明白，杀生丸定是想要与其他强大族人一较高下，但仙姬的一句话，却将我的思绪拽回很远很远的过去……
仙姬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榻边：“你还记得那几个贵族之女吧？听说对你的印象都很不错哦……”仙姬含笑，面若桃李。
三番几次地被挑衅后，再听到这种暗示性的话语，杀生丸终于扭头看向了他的母亲，面色却低沉如夜幕，沉声说道：“无聊。”
我的记性不太好，在脑内回忆了许久，才想起仙姬说的是哪一茬。似乎是百年前的事吧，当时王也是如同当下一般，率领将士击退了来犯的边族蛮夷，也在王宫内举办了盛大的犬族家宴，那似乎也是杀生丸第一次以完整的妖怪形态展现在族内众人面前——似乎还勾走了几个小姑娘的心。思至此，我也觉得好笑，不由地弯了眉眼。
仙姬笑意更甚，故意逗弄自己这个冷若冰霜的儿子，俯身靠近：“无聊吗？你父亲可是三百来岁就迎娶了你美貌无双的母亲呢……”她眉眼弯弯，“正是你这般年龄……”
杀生丸再次回过头，不再看她，面上的不耐亦显而易见。
可仙姬不愧是王的女人，对于杀生丸这种态度，还依然可以言笑晏晏：“那日你可要记得换件更华贵一点的衣饰……未来的儿媳嘛…可得好好挑选……”听此，我在角落憋笑憋得更加辛苦了。
杀生丸的不耐终于达到了顶点，他蓦地从窗前站起，吓得我都愣了一下，一头银发不及他动作的迅速，在光莹的月色中高高扬起，未施一眼在他面前笑意浓浓的母亲，绕开仙姬，大步流星地朝宫外走去，我的目光也跟随着他而行，行云流水，面色如夜。
待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我恍若梦醒。仙姬还在！
我立即看向仙姬，只见她仍懒懒地倚在榻上，只略微地变换了姿势，可那双灿金的双瞳却含了笑意，直直地看向我——
虽是笑着，我却刹那感到无尽霜雪扑面而来。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与那双金瞳对视。
“……怕什么？”她轻语，闲闲道。可语调中再无笑意。
我沉思片刻，挑了一个不太容易犯错的答案：“……仙姬威严无双，青鸟拜服。”
她轻笑出声，宛若银铃，然后慢慢地起身，我低头便只能看见她的华服，从红木榻上慢慢滑落的情形。她站起身来，慢慢地朝我靠近了几步，脚步仿佛踏在我的心头。那迫人的强大妖力再次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低眉，仍是一步不动。
她悠闲地扬起右手，伸出柔若无骨的五指，轻轻地扼住我的下颚，有些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肌肤，却又突然发力，将我的脸扭过来，和她对视着。
又撞进那双如同盛满寒霜的双眼。
这样看来，和杀生丸的眼睛，更相似了呢……
她若想要和我对视，我也无法拒绝，便心下一沉，鼓起残存的勇气，看向她那双金瞳中的人——那个人也在凝视着我。
她却突然又笑起来，一脸玩味地看着我那如临大敌的紧张姿态，终于松了手指，然后，从怀中闲闲地抽出了一方淡紫色丝帕，随意地擦了擦手。我亦顺势低眉，不再看她。
她将丝帕又收进怀中，又眼带笑意地审视了我几眼，才缓缓地转身，欲走。
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不自主地抬手抚在心脏的位置，慌张也浮现在我的脸上，双腿几乎快要不能支撑我的重量，仿佛随时都会跌落一般。
可当我感觉到仙姬的妖气已经远至不可察觉的地方时，一阵悠扬而熟悉的声音却穿耳而过：
“……你在杀生丸的面前，可没那么害怕呢……”
是仙姬！
这夜，至明月西沉，杀生丸都未曾归来，我亦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凌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