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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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着一双乌黑流云靴，步子迈得极大。明明可以借助自己的皮毛飞行，杀生丸却像忘记了一般，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的寝宫走。唯有和煦的清风带起他飘散的银丝。
我之前耽搁了许久，但也深知他此时心情并不好，便刻意放慢了步伐，慢慢地迂回而行。我悠闲地将双臂交叠倚在脑后，惯穿的七重白纱丝滑得紧，从我的袖口处滑至我的肩，露出我常在北国不见日光而显得过分白皙细腻的手臂。我慢悠悠地游走，赏沿途的风景。一路上有许多身着宫服的宫人向我施礼，我都报以颔首和微微一笑。
说实在的，我的身份跟她们所差无几。这些在西王宫里侍奉的宫人，大多是犬族内部妖力低微的子民，还有一些被犬族灭掉的兽族的遗民。而我之所以被她们行礼致意，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没有见识地去挑战犬族之王，而没有被杀罢了。说到底，像我这般母族没有被灭，却向其他兽族投诚的妖怪，王也是看着有趣，便允了我追随他的念头，得了个臣下的名号。而在此“王的臣下”的名号下，我却没有为王出过一次兵，征过一次战，反而被王留下王宫里，不管不问。在这一点上，我实在是很佩服王的——接受一个陌生种族的妖怪的投诚，却不让她死在战场上，反而将她养在自个儿的王宫里，还不派一兵一卒看守监视——
至少我没有发现。
杀生丸的寝宫在王寝宫的西北方，临着一帘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瀑布奔流而下，在地势较平处汇聚成一个浅浅的清澈见底的小湖，而杀生丸的寝宫，便建在这小湖的中央，被澄澈的泉水环绕，只一方用从东海海岸边的圣山上采来的矅石随意地摆放在浅浅的湖泊中，撘作一些没有飞行能力的宫人进出的落脚点——可明显它们没有发挥它们的用处，因为杀生丸向来不喜欢那些低级妖怪太靠近他的寝宫。
今日王回宫，实在是快事一件。我心下欢喜，便悠然自得地不想使用我的羽翼，反而游戏一般地从那些矅石上渡水而行。可当我刚踏上第三块矅石时，一条如精灵翅膀般的莹绿色的光鞭突然横扫过来，幸亏我眼疾手快，迅速展开双翼凌于空中，才不至于被那条来势汹汹的光鞭扫落水中。我有些生气地抬头望向宫门，扬眉怒向那个挥出光鞭的家伙，想要找他讨个说法，却直接撞进那双璀璨如日，却寒于冰雪的双眼。
他又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他状似闲暇地坐在正厅正对着的那条仔细雕琢的横榻上，凝视着却又仿佛没有把视线放在我身上，而是那双冷漠的眼透过了我，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你——！”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刚想指责他。他却在我刚发出一个音节的时候，蓦地用妖力将宫门唰地一声大闭，虽然他自己仍是一副冷如冬雪的模样，懒散地倚在那条木榻上，未动半分。可那双清澈凌冽的双眼，却直到那红木拉门闭合之时，仍在凝望着我。
你还生气了？！该生气的是我好不好！哪有自己心情不好，别人心情也必须不好的！
可我转念一想，这小子有多崇拜他的父亲，刚被父亲那般对待，心里又该有多难受，便心中一沉，轻轻叹气，大人大量地勉强原谅了他这种幼稚的行为。
也没了再踏石渡水的兴趣，便施开翅膀，飞落在正宫外的前廊边上。
他关闭了宫门，那便是不愿我再进去碍手碍脚，我也乐得清闲，不用瞧他那副冰山似的冷漠表情，便索性靠在一根雕栏边，坐在长廊边上，褪下嵌得有南海鲛人泪的白纱鞋，挽起长纱，将细嫩的双足伸出廊外，前后晃荡着来给自己找点乐子消磨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我从日光盛大的正午一直等到暮色沉沉，那扇白纱胧红木拉门才从内向两边拉开。
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显现而出。
我闻声而动，迅速地套上双履，爬起身来。
“晚上想吃什么？”我笑弯了眉眼，凑上前去。
他的确成长得很快，不管是他们犬族贵族无可比拟的完美而又强大的妖力，还是他势如破竹一般蹿高的身高。
他出生于三百年前左右，现如今却已比我高过半头了。原来俯视着戏耍的小奶犬，现在也只能仰望着和他说话。
从我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纤长如扇的睫毛和线条漂亮的紧抿的薄唇。我凑近他，努力地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矮。
“果实还是小兽？”我依旧笑道。
只见他并未转身面向旁边的我，只转了转那双流萤般绚烂的眼瞳，睥睨看我，终于动了动那漂亮的薄唇。
然后，那熟悉的清冽声线响起：“随便。”无一星半点今日和王对话的兴奋。
我笑意更深：“好！那今晚就吃肉！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说完，我轻快地展开双翼飞向湖岸，随意点了一个早就候在湖边的宫人，让她快去快回。不过西国王宫的办事效率还真是挺高，不一会儿，那宫人便盈盈地带着一众下等宫人，端着大盘小盘卖相精致且芳香浓郁的菜肴拜来。杀生丸不喜自己的住所染上那些低等小妖的气息，也只有在用膳时，她们才能由矅石渡水而过，来到他的寝宫外。
“来啦！香喷喷的肉呐！”我欣喜地叫道，最后那些宫人也只能止步于宫门外围，由我端着膳食入殿。
杀生丸已在殿左的矮几旁坐下，一头柔顺的银丝在背后铺洒开来，他独自一人的侧影，在透过窗纱的金红落日余晖下，竟镀上一层落寞孤独的光影，他的轮廓在余晖中显得既孤单又执着……
我的心不知怎地轻轻紧了一下，我想大约是因为看惯了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才见不得他这般落寞的模样吧，……一定…是这样。
“来吃肉啦！”我重重地将托盘近似砸的一般放在几上，笑嘻嘻地看着他，故意想将他的思绪迁回现世。果然，他怔了片刻，然后狠狠地瞥向我，终于，一双金瞳有了往日的神采。
我满意地一笑，继续将殿外的菜肴运进殿中，一一摆放在他的面前，浓郁的香气溢满堂室。最后，我取下最后一个宫人手中的托盘，里面摆放的菜色简单许多，但也一般精致芳香，引人食指大动。像我们这些作臣下的待遇，当然是不能跟君主一族比的。
我取下托盘后，便对那群洋洋洒洒的宫人道了句谢，遣他们退下。然后，轻飘飘地踏进殿中，不回头地用妖力将宫门轻轻阖上，走向他。
按理说，我们这些作臣下的，自然是不能跟君主在一起用餐的。但我从来都不讲究这些虚礼，爱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青鸟大人在王面前也是如此随意呢——”按照小妖怪的说法，我便是这样的。
杀生丸也早就熟悉了我这种任性而为的做法，对我的加入视而不见。他伸出削瘦白皙的手指，拿起他专用的那双木箸，目不斜视地开始用膳，动作流畅优美，自成贵气。
不管看过多少次，我都会为他们一族的高贵优雅所折服。尤其是王，还有和王一般，同是拥有着强大贵族血脉的王后凌月仙姬，以及集合了他们高贵血脉，生来就拥有无可比拟之完美妖力的……杀生丸。
相比之下，我真是自惭形秽。
他喜静，尤其不喜他人在他用膳时喧哗吵闹，就连生来就静不下来的我，也会在他用膳时，乖乖地闭嘴。整室只有轻轻的咀嚼声，和偶尔木箸交错发出的声响，一室寂静。
明月初上。
我放下木箸，慢慢地踱到宫室的四方，将四方角落的红皮灯笼罩轻轻摘下，用指尖划破空气，带出火光，点亮红烛，而后，再将灯罩轻轻盖上。
待我点亮这整个宫室，返回矮几之时，杀生丸已经用膳完毕，正用丝帕仔细地擦拭唇角。我便也无心再拿起箸子，便准备将餐具托盘都收叠起来，刚低下身准备动手收拾，却听见他清冷的声音——
“继续吃。”
愣了片刻，才明白他是想让我继续用餐，笑意又不自觉地浮上眼角。
“诶？可我不想吃了啊……”我轻笑，偏头看他。
听我这番似嘲非嘲的话，他竟然连眼神都没偏动半分，仍是那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淡漠远人。
真是无趣的家伙！明明是关心我，怕因为他的原因没吃饱，却还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真想看看，以后和未来的王后合欢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如冰如霜的冷淡模样？
我的调侃就像说给了一座雕塑似的，得不到丁点儿有趣的回应。觉得无趣，便继续动手收拾起来，不再看他那张几百年都鲜有情绪波动的冰块脸。然后，双手端着青木托盘，缓缓地移步，踏出殿外。
宫外，明月高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