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来去也乒乓》宸饭元

13、第13章

　　此时的江剑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在异国他乡的体育场上不断奔跑的那个人。心情比较复杂。
　　他们很多年没见了。
　　他很想去揍他一拳，“你个死小子怎么又输了？三次了！你特么还有多少个两年可以挥霍啊？”
　　他更想去抱他一抱，“没事的，好兄弟！还有机会，两年后再战。”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看着。

　　陆琅的衣服湿了一半，月光透过枝丫洒在地上，仿佛铺出了几条跑步的路线。眼前的汗水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却在奔跑中找自己的路。自5岁那年第一次握起乒乓球拍，乒乓球这条路，他一跑就是二十年。这么多年来，同批的队友有的因为乒联不断改制，在球的材料上做文章，不得不更改球路，因此成绩一落千丈，提前退役；有的眼见国乒太过强大，自叹无出头之日，远走海外为别国打球；还有的因为伤病过重，被动地离开乒乓球桌……

　　这些年来，陆琅不断强迫自己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应对国际乒联随时会改的比赛制度；积极参加各种大小比赛和前辈切磋，时刻保持着自己的竞技状态和竞技水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站在世界乒坛的前列位置，可是他始终没有跨过两年一届的那个世乒赛那座山。

　　马国有个叫李小伟的，公开赛成绩一流，常年占据羽坛世界第一，被称之为羽毛球天王。可是这位天王始终没有世界冠军加冕，因此被人们戏谑称为无冕之王。“可见”平时成绩，世界排名固然重要，可大赛成绩更重要。

　　“师父，我和王叔到处找……”程嫙一眼望见跑道上专注奔跑的青年，“那是，那陆琅？”
　　“视力不错，天这么黑，隔那么那么远你都能看出是陆琅？”虽然在和徒弟说话，江剑眼神依旧盯着在远处跑步的前队友，“找我干什么？”
　　“他，现在是在被白教练罚跑吗？”程嫙却纠结于新的事情
　　原本严肃着的江剑忽然笑了一声，“他这家伙才用不着教练找他麻烦呢，自己都能和自己别扭好一阵子。教练见他对自己这样苛刻，也不好意思多说他的。”
　　“那他大概会跑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想通的时候，就会去好好地去规划下一步路该怎么走吧！”
　　“师父，这是不是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前兆？”
　　“那要看着小子能不能爬起来了！能起来，舆论会觉得那是“天将降任”的前兆，不能起来，那只是证明他是废物的证据。”江剑的答案很现实。

　　“我国专业学乒乓球的这么多，能从各个省队选入国家队的有多少？能从二队升入一队，并且不在升降赛中被踢掉的有多少？能获选进入主力层，代表国家参赛的又有几个？我查过国际乒联的交手纪录了，综合国内国外的所有比赛而言，陆琅赢的次数还比李峻多些呢！就算是国际上的胜率也是差不多五五开的，只是偏他输的那三次是世乒赛。怎么就会被人认定是废物了？”程嫙觉得江剑的话虽然现实却也难听，忍不住反驳。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世人不会记得他们在其他比赛的胜率，他们只会记得陆琅三次世乒赛都在半决赛输给李峻，就跟别人不会记得峻哥手握十几个世界冠军，只会记得他三次奥运会亚军。”江剑白了徒弟一眼，又问，“找我什么事？”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哦哦，我差点忘了。王叔你快点回去上传发布会视频。”
　　“不早说？”江剑转身就走。见程嫙没有跟上来，回头又看她腿跟扎了根一样儿的立在台阶上，双眼望着远方不带动的，摇着头了然提醒道，“看完就早点回去，明天的飞机回国。”

　　下去一个台阶能看仔细点，再下一点应该也不至于被发现……终于，她站住了脚，觉得差不多不能再往下走了，才就着台阶坐了下来。
　　**
　　另一面江剑回到宾馆，伏案工作到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拿起旁边的手机打了个越洋电话，通了之后，便着急开口问好，“叔叔，晓萌安全到家了吧？”
　　“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的声，一听就是要故意装得深沉。
　　江剑想要摁掉手机，还未来得及动手，就又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喂，干嘛不直接打给我？”
　　“玩你爸的手机倒是玩得挺顺的。”

　　她回国之后想了很久，咨询了一些骨科医生。又和家里深入地谈了许久。家人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仅仅是一个退役运动员的身份，完全可以交往。江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户口儿，人又踏实上进知底细。可是有那个半月板的隐患，一切又都另当别论。
　　周晓萌的爸爸甚至带她去各种医院福利院去看各种病人，那些很年轻就遭遇不幸，躺着病床上无法起身的人，胡子拉碴，全身邋遢，甚至大小便失禁的病人。陪护的人员各种赔小心护理，却还会处处被病人冷嘲热讽。

　　“也许二三十年后，你那光彩照人的小哥哥就是这个样子的。”当时，周董事长以一片赤诚地爱女之心循循善诱。
　　大小姐想象中的爱情，是骑士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就是结束。可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现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美好的初恋，碎了。她确认自己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她认识的江剑永远都是快乐阳光的。也许此时，她还没有办法完全将他放下，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接受不了他可能存在的那个四十岁，五十岁。

　　“快回国了吧？过些日子会有国外的骨科专家到上海会诊，要不要我帮你预约看看？”
　　“好啊！谢谢啦！不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医生看过不少，也没什么用！”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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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嫙在台阶上这一坐就是好久。昏昏欲睡之中，仿佛觉得有人拍她的肩膀。睁开眼睛抬头才发现真的有人在他前面站着。
　　陆琅双肩上挂着一条白色的大毛巾，衣服湿了大半，脸颊脖子间已几乎没有了汗水，显然是擦过一轮了。只是仍跟刚洗了头一样，总有几滴水调皮地顺着发丝不断地滴下额头，当然都被他那白毛巾狠狠招呼掉了。
　　“你迷路了吗？怎么坐在这里？”
　　“没有，没有！”程嫙摇着头站了起来，“我在等你！”
　　“啊？”陆琅懵然下意识叫了一声。

　　程嫙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给他的u盘交到陆琅手中，“前几天不是借你u盘拷抽签会视频回去做新闻参考嘛！一直忘了还你。谢谢！”
　　“就为了这个你坐这儿等这么久，干嘛不叫停我？”还未完全从比赛失利中走出的陆琅没什么过多表情地接过u盘，“这儿的路弯弯绕绕的很难走的，我送你出去吧？”
　　“可是，你走的方向好像是往里走！”程嫙伸手把向一个方向引路的陆琅拉了回来，她总算知道了刚才陆琅的第一反应是她迷路了的原因，合着是以己度人，“原来是你自己不认识路了啊？刚才是怎么走过来的，就能原方向回去啊？！”
　　陆琅乖乖跟着程嫙走向正确的方向，无奈道，“可能跑太多了，有点晕了。”

　　“怎么样？有没有悟出什么哲理来？”
　　“没有。我就是瞎跑跑，跑累了就停下来了。”陆琅摇头，“晚上出来的时候，白指导和简指导都没骂我，队友们还一个个地安慰我，陆涛哥甚至挖自己九战世乒，铩羽而归的伤疤来鼓励我。我心里又难过又没脸，就过来跑步了。”
　　本来也想安慰他几句的程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大大咧咧地换了一番话说，“难道你现在想让人骂你一顿？那还不容易？”

　　“那倒也用不着。”陆琅一听这话，却是笑了。又说，“我这人脾气超级坏的。被人骂狠了会闹别扭的。所以教练们都不大会往狠里骂我。”
　　“看着不像啊！”程嫙摇头，明明他一看就是那种特别乖的人。
　　“有次我惹简指导生气了，他和我说'别出现在我面前，看见就闹心'，然后我就去他房间，把他电脑桌面和屏保都换成我的照片。让他回到房间还得接着闹心。”陆琅提起小时候的事，似乎一时间将适才的烦心事忘却了。
　　“我总算知道简指导这么年轻，白头发是怎么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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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剑工作完，摸摸身上放烟盒的那个口袋，空空如也。一看原本还在看着电视的王伟就已经鼾声如雷，也不好意思把这位大叔叫醒问他要根烟抽。一时间烟瘾难忍，只得揣着房卡和钱下楼买烟，出门走得急，愣是没瞧见在大厅道别的陆琅程嫙二人。当然专心和运动员说话的徒弟也未必看到他。

　　当江剑点上烟从便利店推门出来的时候，差点一口烟呛进肺里。
　　“我说你都跟来法国了，也不见我们。”
　　只隐约看见一个背影，陆琅便在和程嫙道别后急追到这里。事实证明他跑对了。
　　这些年江剑改了手机号，换了□□号，停了微博，注销了微信。根本就是存心想断了之前的联系。

　　“我就知道郁盈这家伙是永远不会有秘密的。”江剑无奈，又怼道，“你个混蛋输了这么重要的比赛，让我来看你哭啊？”
　　“这么多日子不见，你这张嘴能不能吐出点象牙来？”陆琅又好气又好笑地习惯性回怼，“又没说让你看我，也没见你看白指导他们！”
　　“别提他。”江剑顿时敛去脸上笑意，脸色也顿时暗上了几分。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便利店，“怎么着，喝一瓶？”
　　“你请客就喝。”陆琅张臂跳了跳，表示自己身无分文。
　　江剑踌躇了半晌儿，觉得提议喝酒是在给自己挖坑，“还是喝饮料吧！”
　　“喝白开水应该更便宜。”陆琅挑眉提出建议。
　　“goodidea!”江剑借坡下驴。
　　“英文进步不少！”
　　“应该比你好点儿！”

　　几年不见的队友丝毫没有生疏感，接梗接得倒是溜得慌。只是不知道异国他乡的便利店的服务员看着两个大男孩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两包薯片在用餐区的长凳上促膝长谈是什么心情。
　　“确定你能吃薯片吗？不是说这些垃圾食品都是不让吃的吗？”为了保障运动员的身心健康，上头通常都会对运动员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有着严格的规定。万一比赛前闹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儿，咱们队在教练员的英明领导下不是一向反着来的吗？禁吃的东西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食谱来着。”乒乓球队的人都不大把这个规定当回事儿，谁让不让吃的通常都是好吃的东西呢？大冬天的不让吃火锅，大夏天的不让吃西瓜，这不摆明坑吃货吗？白指导也是从年轻时候精灵古怪的吃货成长到如今的成熟稳重的主教练的，他太了解孩子们对吃的心思了。所以他的理念是放养：想吃的就去吃。但是要记着身体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国家的，所以吃的时候自己尽量带着个秤，有个度。万一在外面着了道，吃到不该吃的，也别呼天喊地，只有自认倒霉。

　　据不可靠小道消息，像游泳跑步这类严格按照禁吃规则行事的运动员常常半夜哭天喊地流口水，“凭啥人打乒乓的能啃鸡腿吃零食，我们却只能吃牛肉？”

　　“老白这人吧，挺好。”说是不让提白霆恩，江剑倒自己忍不住和兄弟提了起来，“可我就是过不去这坎，一手把我带入国家队的人也是一脚将我踢出国家队的人！对，我知道自己成绩一落千丈，在一队二队升降赛里几乎把比赛输光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再做运动员了，可我还有一股热血去拼命啊，他倒好，一盆冷水浇上来，连死在赛场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我们初进体育总局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脚印的时候宣读的誓言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因为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所以国家队的成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稍有不慎就会被调整出一队，甚至会被从二队送回省队。每次参加大赛的人员也都是根据平时成绩慎之又慎地从一队中选拔，像乒乓球这种中国几乎占据统治地位的国球，更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错。
　　就拿这次比赛，陆琅比到半决赛的时候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他完成了对国家的承诺，没有输外战。和李峻的比赛是他为自己而战，输了，有遗憾，那是他对自己的遗憾。

　　“是啊，老白把我调整出二队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赌不起，中国队赌不起，我不适合再做国家队的运动员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肯定没和你说。他心疼啊！虽然白指导不过比我们大十多岁，可我们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希望我们为国争光，发扬国球。也希望我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好了，好了！先别说他了，你呢？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江剑明显不是很想再听下去。
　　陆琅笑了笑，“我看了网上的评论了，都让我退役呢！”

　　“喂，你可别丧气啊！” 江剑喝了口水，“记得小时候大家一起在体校边学习边练乒乓球，大几级的同校生人欺负你一个外地小孩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父母又不在身边，擦鞋洗袜子捡球，没少折腾。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你都能静下心来练球，将他们一个个甩在后面，拼入国家队。想想那时候的不容易，你现在舍得放弃吗？”
　　“你什么时候成人生导师了？”陆琅问他，“我也没说我丧气了啊！小时候刚进国家队，我说将来要成为大满贯。自己吹过的牛，我还是想尽力把它圆上的。”

　　“没丧气就好！我等你有朝一日让亚洲第一人，公开赛之王这些称呼不再有其他意义。”
　　陆琅是亚运会冠军，也曾多次获得亚锦赛，亚洲杯。在亚洲性质的比赛上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因此被人喻为亚洲第一人。可因为他三大赛单打成绩不佳，因此这个亚洲第一人也渐渐被网友喊出了讽刺的味道。

　　“你自己想通了才是真的，也该回北京了吧？叔叔阿姨可一直在等着你呢！”
　　“我爸妈就麻烦你再帮我照顾些日子吧！我再闯闯，也许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也就回去了。”
　　“谁让我小时候没少蹭你家饭，欠了你的！”陆琅笑着答应，“我号码没变，你拿新微信加我，以后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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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乒乓球国家队直接从法国飞回北京，开会总结世乒得失。这次世乒赛女队高菁未能卫冕，华云云也错失冠军。是去年拿了奥运冠军的女队赵暮晴再接再厉，一举拿下了冠军，成就了个人生涯的大满贯。至于男队，宋谌辉不负众望再获冠军，为自己的传奇再添一笔，李峻连着世界杯，奥运会，世乒赛都是输给宋谌辉，而陆琅连着三届世乒赛都是半决赛至于李峻之手，偏偏在队内比赛，亚洲赛事以及各类公开赛中，宋谌辉又多次输给陆琅错失冠军，这三个人就像是一个圈。

　　好事的网友对着为国征战的运动员大放厥词：什么宋谌辉以前是李峻的陪练，是最熟悉李峻的人，大满贯都是赢他得到的，没什么稀奇；什么李峻奥运三亚，悲情无奈的无冕之王；什么陆琅三届世乒都是输给李峻，简直就是“见峻死”。无论赢比赛的还是输比赛的，网友们都要评头论足一遍。当然这些无非就是网友的片面看法。

　　宋谌辉能够在三大赛都进入决赛，都是他一场场比赛打下来的，除了赢李峻，他还得赢他所在区的其他人；李峻除了奥运冠军，其他所有比赛的男单冠军都拿了一遍了，他三次奥运会都能打进决赛，说明他长时间站在巅峰，然而人们记住的却只是所谓三亚；陆琅对李峻甚至和国乒所有现役主力的比赛都保持着强悍正胜率，然而因为他输的那几场比赛太重要，网友只记住了他的输。
　　……
　　忙完了世乒赛，运动员们的心态还没来得及做些调整，又要跟着大部队开始备战全运会。虽说是国内比赛，可难度比起世界大赛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目前，世界上打乒乓球最好的国家当属中国了！将国家队的所有运动员暂时发放回各个地方上，让他们和地方上的运动员一起为地方努力，比赛精彩程度可想而知。

　　而报社三人组也成功回到了上海。程嫙完美结束了实习生涯，回学校加速搞定了毕业论文等善后事宜。虽然好像比同学们晚了几天，连毕业照都没赶上，心里难免有些遗憾，好歹也算顺利毕业了。整理了宿舍里的一些杂物，快递。然后自己将电脑包放在行李箱上，巡视了一下已经空空如也的的宿舍，确定没什么东西遗漏。
　　出宿舍，关门，发朋友圈说再见！向宿管阿姨交钥匙。这些步骤早已在心中演示过无数遍，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确实有些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