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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白太医来得很快,何游之陪着他诊完脉出来用茶。分宾主坐下,白太医疑惑道:“我给令千金诊脉,着实身体康健,并瞧不出有哪里不适,脉相平和。”

      何游之让吴氏上来回话,吴氏便说了连着两天梦惊的缘故。白太医捋着长须迟疑道:“小儿夜啼也是常有之事。尊夫人怕是忧虑太过。若是要开方子,贵小姐年纪过幼,恐不宜服药。”

      吴氏担忧道:“只是姑娘哭得厉害……”
      “
      不妨事,不妨事。”白太医不肯开药方,略坐了坐便辞去。待孟夫人回来,听白太医也是如此说法,半是开怀,半是担忧道:“万一晚上再哭闹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果然当晚,何曼清再一次夜惊,把何游之、孟夫人一齐闹醒,上房顿时闹得人声鼎沸。连着十来夜都是如此,三房流水般地请医问药,皆不见效用。本是小儿夜惊这一点小事,却转眼惊动了整个何府,大房、二房或亲至或遣人来再三问候,王太君也亲自来瞧了一回。

      王太君身边积年的老嬷嬷说道:“许是姑娘眼睛干净,或是遇见了什么神,不如对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了。”孟夫人急得让人去翻《玉匣记》,按着上头的说法,请了纸钱来送祟。

      王太君命人去城内、城外几间顶有名的寺庙供奉长明灯,保佑孙女儿安康。孟夫人也发了愿心,若是能保佑姐儿平安康健,愿放一万生灵。孟夫人的娘家嫂子唐夫人也来探看,又指点她:“不若把姐儿寄在哪处菩萨名下为子,她小人儿灵魂轻,许是哪里来的促狭鬼跟着欺负她,得菩萨压一压也许就好了。”

      孟家是淮阳显族,虽在丹阳有府宅,却不常居丹阳城。淮阳与丹阳相隔二三百里,车马往来只需一两天的功夫。孟夫人慌得没了主心骨,忙忙给娘家送信求医。孟家接到了信,先是快马护送了一位名医前来。孟家老太太更是要亲自来看,孟家众人忙拦下。唐夫人是长媳,为人稳重平和,又素能体贴孟老太太,遂自请缨前来何家探问。

      她一来,孟夫人倒是有了依靠,长嫂如母,孟夫人是幼女,未出阁前,泰半由长嫂抚育教养。姑嫂之情,犹如母女。“嫂子说寄在哪位菩萨名下好呢?想是菩萨怪我从前轻狂,毁僧谤道,口舌不谨,这才降罪于我。可怜我的小囡囡,才这么丁点大就受这个罪。怎么就不报应在我身上?”孟夫人说着便泪如雨下,这些日子,女儿夜惊,她也陪着哭,一双眼睛肿得像是烂桃子。

      唐夫人把她揽到怀中,轻轻抚摩她的肩背,心疼道:“英英,你别多心了。小儿夜惊常有的,你若是悔过,不若此后就立誓奉道。菩萨慈悲为怀,会保佑你和清姑的。”

      孟夫人将头偎在唐夫人脖颈处,原本僵硬的肩背在唐夫人的抚摩下,渐渐松弛下来。她实在太累了,女儿天天夜半啼哭,把她的三魂七魄都哭散了。

      “不要怕,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最是灵验,丹阳城外就有菩萨的道场,香火最是旺盛,不若就把姐儿的寄名符送到那里去供着。”唐夫人信菩萨道,常跟人宣道,讲些菩萨灵验的神迹。

      孟夫人果然依言,亲自去送寄名符,带着何曼清与唐夫人在观音寺盘桓了一天,当日晚间便歇宿在庙中。说来也怪,一晚何曼清都十分安静,一夜不曾惊啼。这可把孟夫人喜坏了,连着在庙中歇宿三天,夜夜都能安眠。孟夫人遂请了一尊观音像回家放在内室,每日燃香供奉,此后,何曼清再也不曾夜惊。

      夜夜惊啼其实很耗费精神,每日醒来,何曼清都觉得眼皮又重又沉,眼睛又肿又痛,白日里又困又倦,只是渴睡,偏又睡不沉,一点动静就惊醒。她固然能控制清醒时的喜怒哀乐,但潜意识中的精神压抑总要宣泄,于是夜里多噩梦,常吓得她从梦中哭到醒来。。

      到了庙里,当孟夫人把寄名符供到菩萨跟前时,何曼清只觉精神一定,连日来的积乏困倦一扫而空。冥冥之中,仿佛她这个来自于异时空的灵魂,终于被本时空的法则所接纳,身体与灵魂完美地融合在一处,原先隐隐的排斥感和压制感从她的身体里被驱逐出去了。

      何曼清想起现代时姑姑笑谈时提起的旧事,“嘉嘉小时候是个夜哭郎,整天整夜的哭啊,我跟你妈妈愁得没办法,走了三十里路去到庙里求菩萨,把你寄在菩萨名下当女儿。说来也奇怪,拜过菩萨之后,你就好了,不再哭闹了,可把我们喜坏了。”

      是巧合么?两世里偏生都有这么巧的事儿?何曼清不知道,也许她的命中就该有这么一次遭际罢,也许这真的就是她的前世罢。也许她真该认命罢,安安分分地享受新一世的人生罢。

      也许她该将前尘往事全都忘掉,也许她该将那个接受现代教育平等独立的灵魂给抛掉罢,只有如此,她才能如鱼得水地融入这个不平等有阶级的社会。然而她忘不掉现代父母慈和温暖的容颜,也忘不了那肆意飞扬的耀眼灵魂,这些忘不掉已经成了她心间的一处伤口,时刻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与这个时代,是何等地格格不入。

      何曼清的内瓤始终是卢宜嘉,而不是何曼清,她成不了这个时代标准的淑女,现代社会给予她的烙印太过深刻,她只能把这股精气神密密地藏起来,努力去迎合这个新的冷酷的社会。幸而何家是温暖而又和谐的,既没有奇葩祖母,也没有抠门亲戚。

      在这个大宅门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脉脉的温情。祖母王太君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并不要儿孙每日晨昏定省,但如果儿孙孝心虔诚,日日风雨无阻要来请安,她也不阻拦。

      何曼清见过几次,祖母看似不苟言笑,精光蕴藏于双眼之中,凌厉果断隐于眉梢之上。若是不相熟的人,定会觉得她高傲冷漠不好亲近,但何曼清明明看到那精光内敛下的温柔平和,对待小辈儿是极慈爱、极纵容的。

      父亲何游之与母亲孟瑶英天造地设的一对,什么五年之痛、七年之痒,对于真正相爱的人来说,都是不痛不痒。何曼清从未看过这对夫妻红过一次脸,每日里蜜里调油、你侬我侬,那种恩爱缠绵常看得何曼清面红耳赤、生无可恋。

      父母如此恩爱,但并不会因此忽视子女,他们给子女倾注了更多的爱。虽然这个时代的父母含蓄委婉,不大可能将爱子之情诉诸于口,然而那无时不刻的关怀,让何曼清心怀感激却又愧疚。感激他们为她遮风避雨、抚育她成长,却又愧疚无法将他们视作亲生父母,只能当做极亲近的长辈来亲近。

      长兄何曼仪是何父何母的头生儿子,生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妙有姿容,行止有度,风神潇洒,宛若魏晋时人,宽衫大袖、褒衣博带,泠泠然有神仙之气。脾性也颇肖魏晋时人,从未表露喜愠之色于外,却常不拘小节,襟怀高旷,不以俗眼识人。

      他的朋友有高门子弟、公侯之子,也有白衣秀才、不第士子,僧人羽士、巨贾寒商、市井小民,乃至小吏衙差、工匠花子、优伶娼婢,都肯跟人相与。若是朋友有难,他也能慷慨解囊相济,故而他的银钱总是不够使。他又骨气硬,不愿问父母家里伸要拿钱,只能设法腾挪筹措。

      有一回,孟夫人把他的小厮叫来问话,才知道这段关节。何曼清人小,坐在一旁的炕上解九连环,众人说话倒不避她,倒是将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她长兄的字画造诣颇高,犹擅山水,钟天地之秀气,集山川之精华于画中。外头常有人重金相求“南观居士”——何曼仪的别号——的书画,但凡缺钱,何曼仪便命小厮去售画。

      孟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堂堂侯门子弟,本省解元——何曼仪十五岁的时候便中了解元,居然要落魄到要售画得金。何曼清却在心中暗暗赞叹,她的这位长兄真是个豪杰人物,慷慨仗义,好善乐施,而他的仗义却又有分明的底线,不随意滥用家中的钱财,反而能自力更生、另辟财源。

      按说,侯府日后该由他继承,他便是随意花用家中的钱财也无甚关碍,偏他这样自律有分寸,倒让人钦佩。何曼清偶然瞥见,家中的窈窕美婢看向何曼仪的眼光炽热得发烫,娇羞却又大胆。如果换是何曼清被人用这种热度的目光打量,必定会不自在,何曼仪倒是从容自在,视若无睹。

      “长公子仿若谪仙,令人只敢远观……”

      “是啊,那一回在湖心亭,长公子远远地看我一眼,我的心快得都要跳出来了,真是丢死人了……”

      “我才叫丢人呢,上回长公子问我一句‘太太在哪里?’我半日都答不上来,明明知道太太出门做客了,偏嘴巴就跟被人缝上似的,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急得我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叫我钻进去。”声音清凌凌的如同深谷涧溪的流水,真是一管好嗓子。

      “唉哟,你这小蹄子气人来的吧,还跟长公子说过话……”几个小丫头子嘻嘻哈哈地拧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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