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人生能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何曼清来到何家,满打满算也快五年了,还茫然犹在梦中,轻飘飘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好像一两岁的时候,有一天午睡从梦里醒来,她就突然寻回了前世的记忆。

      她的上一段人生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那是一个相对自由而又开放的平等社会。在那里,她是芸芸众生中极普通的一个姑娘,父母疼爱,家庭和睦。她按部就班地上学,成绩一般,考上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毕业后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每日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凭着自己的劳动谋生养家。

      她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个很平常的夜晚,她跟以往没有什么两样,到了点就睡着。再然后记忆突然断层,直到她重新记起来,她已经从卢宜嘉改名成了何曼清。望着头上鹅黄锦帐,上面绣着几团憨态可拘、自在嬉戏的雪白猫咪,蓝色的宝石磨成竖核的猫眼,湛然有神,点缀得喵咪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便会“喵喵”叫讨主人欢心。何曼清想起了从前家里养过的那只大白猫,湛蓝的眼睛看人也是这样憨然可掬,何曼清一下就觉得伤心得不得了,眼泪哗哗地淌了满脸。

      从那一日起,何曼清的奶-嬷嬷吴氏便觉得这个从小血泡子一点点带大的姑娘变得古怪了,睡着的时候会惊啼,背着人时还会偷偷掉眼泪。吴氏起初吓坏了,还以为是有人暗地里怠慢了姑娘,抑或姑娘身上哪里不爽利,只是人小说不出囫囵话来,只能啼哭。

      可是盯了几日,却没有什么异常,反倒姑娘哭得愈发厉害了,慌得吴氏忙去禀了三太太,三太太亦是焦急,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无事,小儿无故啼哭也是有的。何曼清听了他们谈话,像是江淮那一带的土话,温软多情,落到她的耳朵里,便是夹生,有些词儿吴氏教过她,她听得懂,更多的是听不懂。不过结合语境,隐隐约约也能推测出,原来,自己以为掩饰良好的背人哭泣,早就被无微不至的奶妈妈看在眼里。

      何曼清不敢再哭了,她怕人发现她身上的古怪,在人类社会,异类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一两岁的小孩子,除了吃睡玩还有什么好打发时间?她偏又懒怠玩,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出神。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出神都在想些什么,常常是从一个念头快速地跳跃到另一个念头,上一秒还在想着,自己前世是否已经死了,爸妈如果知道不晓得该多伤心。后一秒就想到,大学校道旁的那一株高近十米的不知名的花树,春天的时候会开满紫色的巴掌大的花朵,层层叠叠如云霞,特别好看,吸引了很多小女生来树下拍照。

      吴氏看在眼里,大姑娘不哭了之后反而变呆了,往常拿着金铃铛、拨浪鼓地逗她,姑娘都会高兴地伸手来抓,还会“咯咯咯”地笑,那笑声比“叮铃铃”的金铃声还要清脆好听。如今再逗姑娘,姑娘眼神怔怔地,往往要过了一小会儿才转过来,无趣地看着眼前的铃铛。
      若是逗得烦了,姑娘便张手把铃铛夺走,握在手心里,翻了个身侧向床内,怎么唤都不瞅采人。

      更令吴氏胆战心惊的是,姑娘突然不吃-奶了。何曼清想,从前无知无觉地倒也罢了,如今再让她喝人-奶,她喝不下去,横竖也快两岁了,该断奶了。

      吴氏不敢瞒着,一五一十地向三太太说了。三太太倒不以为意,她头前还养过哥儿,这些事体多少经验过,小孩子的脾气不可都怪么,便吩咐道:“既然姑娘不吃-奶,那便给姑娘换了正经饮食。”又嫌吴氏遇事慌张,不够稳重,便说把姑娘挪过来跟着她住几日。

      吴氏倒先松了一口气,姑娘是金贵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况且姑娘如此反常。挪过来的当日晚上,何曼清便梦惊了,白日里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夜晚一进入梦乡,潜意识中的那股惶恐和不安便又席卷而来,那纷繁恐怖的梦境常常吓得她直哭。

      经常做的一个梦是,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跟卢爸卢妈去旅行,爬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上,卢爸卢妈帮她拍照,她正要帮卢爸卢妈拍照呢,山顶上突然雪崩了,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卢爸卢妈被人流推着走,她拼命想靠近他们,大声呼喊,但逆着层层的人洪,被越推越远。又慌又急的时候,山顶滚滚而下的积雪从她身后呼啸而来,瞬间就将她吞没。她被埋在雪里,死了。

      睡梦之中,三太太被女儿声嘶力竭的啼哭惊醒,抱在怀里怎么哄都不见好。睡在外间榻上的吴氏也惊醒了,披着外衣赶了进来。孟夫人这时也顾不得平日的温婉了,责问道:“姑娘平日也是这般哭法?你是怎么侍候姑娘的?”吴氏吓得哆嗦,低声讷讷道:“姑娘平日里睡得好,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从几日前,才夜惊的。”

      “蠢材,还不去把灯点了。”孟夫人吩咐道。夜里只留了一盏蜡灯点着,昏黄如豆,只能看个隐隐绰绰。吴氏掏出捻子,把屋内的灯一盏盏都点亮,屋内灯烛辉煌,瞬间亮如白昼。
      孟夫人心都要叫哭碎了,低头看怀中的小女儿闭着眼睛,哭得面红紫胀,一头泪水一头汗水。吴氏要来接过姑娘,细声细气道:“太太,还是我来抱罢。昨晚我抱着姑娘走了半个时辰,姑娘就不哭了。”

      孟夫人并不把女儿递给吴氏,而是抱着女儿坐了起来,吴氏忙蹲下身去为她提鞋跟。孟夫人蹬上鞋,抱着女儿站了起来,吴氏拿了一件藕荷缎绣梅花披风轻轻拢在孟夫人的肩上。孟夫人焦躁道:“看姑娘哭了一身汗,去打热水来。”吴氏答应了一声,又听孟夫人说道:“去把安嬷嬷请来。”

      吴氏领命出去,先把管茶房的大丫头叫醒了烧水,这是防着主子半夜要茶水,茶房里常留着人守夜,以备叫唤。又走到倒坐房里去请安嬷嬷,重重地拍了几下门,倒是将半院子的人都惊醒了。安嬷嬷还未曾开门,隔壁的门先开了,吴氏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来应门的是文兰。

      文兰睡眼惺忪,见着吴氏半夜来敲安嬷嬷的门,便知有急事,含含糊糊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太太那里有事?”安嬷嬷是孟夫人娘家特意送来的,原是医女出身,惯会看妇人科和小儿科。原是大姑娘早产,生下来身子便有些弱,这两年全赖安嬷嬷妙手调理,也不知用了多少人参灵芝,才将大姑娘养得跟常人一般康健。

      吴氏点点头,一边拍门一边答道:“姑娘梦惊了。”文兰睡意一下子都被惊散,冷冷的夜风擦在脸上一阵刺痛,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说道:“那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伺候。”

      “正要叫你过去,你紧着收拾……”

      说话间,安嬷嬷起来应门了,吴氏匆匆跟她说了姑娘的情况,一面说一面帮安嬷嬷穿上外衣,收拾停妥,拉着安嬷嬷就走。文兰搀着另一边,脚不点地地把安嬷嬷撮到了孟夫人起卧的东厢房。

      安嬷嬷不愧经验老道,先喂着大姑娘喝了一盏温水,又在大姑娘身上轻轻地点拍了几处穴位,大姑娘的哭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安嬷嬷柔柔抚着大姑娘的背,笑道:“不妨事,小孩子家夜里啼哭是常有的事,顺顺气也就好了。”

      孟夫人吁出胸中一腔郁气,轻声道:“我看姐儿哭得快要闭过气去了,果真不要紧吗?”她也是吓住了,方才女儿哭狠了,渐渐都有些喘不上气来,女儿哭,就跟有人拿刀子在割她的心一般,痛得她六神无主。心里口里念叨着求了上千遍的皇天菩萨,险些要急坏了。

      吴氏轻手轻脚地拿了热手巾给大姑娘擦汗,换干净衣裳。安嬷嬷细细搭了一回脉,不解道:“看脉相,确实无恙。”孟夫人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只想着明天再请了太医来瞧。闹了这大半夜,孟夫人便有些走了困,次日醒来便有些迟了。孟夫人一面梳洗,一面让人去跟王太君告罪。

      正执黛笔要画眉,镜子里映出了另一个头戴纱冠的男子身影。孟夫人回过头去:“怎么这时候进来?昨夜在书房歇着可好?”这男子正是她的夫君何游之,看着年约二十许人,眸似星子、鼻若悬胆,生得眉目清俊,器宇轩昂,恍若芝兰玉树。若不是下颌蓄着短短的胡须,看起来更显年轻。

      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一夜没有进来,放不下心,进来瞧瞧你们娘俩呢。”昨夜有公务,他与幕僚商议了大半夜,至散时已近子时,夜色已深,便歇在书房,不进来搅扰妻女。

      何游之看孟夫人脸上带着倦意,眼底有青痕,调笑道:“夫人眼底青黑,莫非思君不寐?”孟夫人对着镜子细细描涂柳眉,嗔道:“你还来笑我,昨儿姐儿哭了半夜,闹得我一夜不曾睡好。”

      何游之果然关切道:“姐儿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夫人从镜中瞪他,美目灵动,眼波横流,恼道:“这可就分出亲疏来了,怎么你就只问姐儿?也不问问我好不好?”

      何游之笑着讨饶道:“姐儿年纪小呢。再说,你为人母,还跟姐儿争这一句半句不成?姐儿在哪,我瞧瞧她。”

      孟夫人嘴角噙笑,“谁跟她争了?姐儿如今还在床上睡着呢,你轻些,别吵醒了。回头再闹起来,你自个哄去。”

      何游之踮着脚走到床边一看,何曼清正睡得香甜,小脸儿粉光融滑,白里透红,仿佛上了薄薄一层胭脂,看得人直想跟她亲香。何游之仔细看了一回,就退到外间去了,孟夫人刚好抿了抿唇脂,左右端详了一下,回头问何游之:“看着可有精神?”

      何游之揽着她的肩,弯腰凑到耳边轻轻吐气道:“夫人荣光焕发。”孟夫人耳朵一烫,脸飞红云,郝然道:“你没公干了不成?我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何游之笑道:“我今儿不出门。”
      “那你在家守着姐儿吧,我着人去请白太医了,你正好接一接。”孟夫人吩咐完,就带着丫头们施施然走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