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爱》火星上的蜗牛

44、十、“不速之客”

　　这天轮到黑子家站岗，大兰派出的是最机灵的三豆。
　　他猫在树上，满是补丁的棉袄有些瘦小，是二豆子的，露出他一截脏兮兮的小肚皮。他不怕冷，无聊的咀嚼着干树枝。突然看到村口走来一个小玩意儿，他顿时来了兴趣。
　　“嗨，小瘸子，打哪儿来？”他从树上嗖得窜下来，挡住一个孩子面前。
　　这孩子猛一看到面前冒出人，并不过于害怕。这一路，她已经习惯眼前突然的状况。
　　三豆绕着她走几圈，实在没认出这是一个女孩子，他看着这堆脏兮兮的物件，认为是邻村谁家遭难的野小子。
　　最近遭难流亡要饭的人实在太多。
　　这其实是一位小姑娘，实际年龄快六岁，但在陌生人看来，并不认为她这样大，她太过于瘦小，看外表不过三四岁。
　　女孩儿不吱声，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三豆觉得这眼神很熟悉，他在哪儿见过，谁的？他挠着头皮，楞是没想起来。
　　三豆又追问几句，女孩儿压根不搭理他，继续向前走，这下三豆可不愿意，他一把扯过她的包袱，“小瘸子，问你话呢，你聋啊。”
　　三豆刚说完，却见女孩飞快的扭动身子，像小豹子似的咬住他的手腕。他哎哟一下松开手，手腕有一排玉米粒似的小牙印。
　　“娘的，你是狗啊，咬死老子了，”三豆咧歪着嘴，一脚要踢到女孩身上。不料她一闪身躲开，迈开两条细短腿，疾风般的跑了。
　　这下三豆不乐意了，刚才他有些让着她的意味，觉得她是个小孩儿。以他三豆十岁的年龄去欺负一个三四岁的小毛孩，情理上的确说不通。他哥知道会打死他，以大欺小，不仗义。可是，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小毛孩，她太狡猾太快速。三豆想也没想扑上去，从身后一把拦腰抱起她，真他娘的轻，连骨头带肉活称有十斤。
　　小姑娘两只小手又掐又抓，蹬着两条细腿，她这一折腾，膝盖上的棉絮又飞走许多。她嘴里哩喽呜哇地说着什么，三豆一听全是骂人的话，你个小短命鬼，吭人货，你娘是臭不要脸的狐狸精，你是小野种。这种类型的骂人，三豆听来很是新奇。
　　两个孩子正纠缠着，若昀从村外过来。
　　“三豆，你干啥呢！”若昀呵住两个小孩，三豆放下小姑娘。她不跑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硬泥巴地上。
　　“来个野孩子，问她啥也不吱声，”三豆气呼呼地说。
　　若昀仔细端祥这个小姑娘，对方并不怯场，用倔强的目光看着他。
　　“你家大人呢？”若昀问她。
　　她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依旧两只大眼睛死盯他。
　　“你一个人到哪？是到这个村吗？”她的眼神让若昀心里一动。
　　小姑娘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着：“你们村叫鸟崮囤不？”
　　“哎呀，有意思，这三岁的孩子说话倒利索，你说对了，就是这村。”三豆说。
　　“你妈才三岁，我六岁了。”她一扬眉毛，两只眼睛射出不合年龄的一股冷光。
　　“这孩子，牙还没长齐，还骂人，来干啥？你找人吗？你家大人呢？”若昀尴尬地笑笑，他总不能和三豆一样把这个小不点打一顿吧。
　　“我来找人”小姑娘口齿伶俐的回答。

　　若昀带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女孩来到木槿家门外。
　　当玉儿打开门，看到这么多人，一脸茫然。
　　小姑娘闪过若昀，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一点不认生，她对若昀说：“就是这儿？”
　　玉儿继续发懵，她看着这个陌生的野女孩，她来不及和耿叔叔亲近，一时之间被她震住。忆儿手里拿着一块面饼出来，吃得满嘴是渣。他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料小女孩看到忆儿手里拿着吃的，一把窜上前，把他的饼抢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这唯一一点儿白面是若昀拿来的，木槿只舍得给忆儿和怀孕的大兰吃。
　　大兰怀着身孕，时常倦倦的，木槿担心她，也陪在家里。两人说着体己话，大兰从窗棂向外看，看到陌生的小孩。
　　“是先生来了，哟，还带来一个小孩，该不是他的孩子吧，”她歪在土炕上说。忆儿嘟着嘴巴，飞快的跑进屋里，看到妈妈哇的一声哭了。
　　她竟然抢吃忆儿的饼，平常自个只有眼馋的份。三豆子气的浑身冒火，使劲咽下口水，一步上前提着小姑娘的破袄领子，另一只手使劲打着她的后背：“让你欺负忆儿，我早就看不惯了，快滚。”
　　她死命的啃着饼子，全然不把三豆子的拳头当一回事。那一上一下的巴掌仿佛打得不是她，她什么疼痛没感觉到。所有的意识全部集聚眼前的饼上。她大口小口，疯狂吞咽，被咽得直翻白眼。
　　“好了，快放下她，她一定是饿急了，”若昀上前阻止他。看到孩子皮包骨头的小胳膊上竟然全是淤痕，被人打的，若昀呆住了。
　　木槿安抚好忆儿，听到外头闹腾的厉害，便出了屋。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孩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上边布满杂草和虱子。细长的脸蛋黢黑肮脏，带着浸入骨子里的一种干枯菜色。这张脸上，只剩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脖子极细，让人时时担心，这细又长的脖子压根撑不起她的脑袋。她穿着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胳肢处飘着黑棉絮，没人怀疑这不是在山沟沟的草丛里滚的。如果不仔细辨认，你绝不会认出这是一件带暗花底的红棉袄。两条烂棉裤露着膝盖，给人的感觉空荡荡的，只因为里边的腿太细。脚下的棉鞋绑早就开线，露出冻成小红萝卜样的脚指头。她给人的感觉是很可怜，可是，你若是直视她，会发现她的眼神恶毒，牙齿尖利，仿佛她是一只小野兽，随时要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突然，木槿浑身发抖，她疯了一样从三豆手里抢过这个孩子，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从胸腔处发出一声悲鸣：
　　“三豆，别打她，她不是别人啊，她是我的小双儿，我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女儿，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