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爱》火星上的蜗牛

38、四、山路初逢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来得真是畅快。
　　耿若昀躲在一棵最大最茂盛的松树下，嘴里咬着一根小细树枝，仰着脸饶有兴趣的看着雨从天而降。雨来势汹汹地冲在路上，石上，树上，花上，草上。若昀抖落一身的雨珠，虽说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衣袖裤子依旧被雨水打湿。这不影响他进山采药的好心情。每年这个时节，他会从孙家镇来到这座山里，采完药再到孙叔家拜访一番，顺势吃顿野味儿，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赶回去。
　　他年约二十五六岁，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这让他看起来绝对是一位美男子，不对，是一位英气十足的俊郎男子。若论气质，不熟悉他的人误认为他是一位军官，可事实上他的身份却是一名中医，继承父亲的衣钵。耿老先生过世前，是这十里八乡的名医，凡经过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许多仰慕医德的乡人送来的金字匾额和挽绸挂满了半条街。他接手后，更是秉承耿老先生的遗训，那就是不管门楼高矮绝不因人废诊。有钱无钱皆看病，有钱人用轿子抬他或用垫了毛毯的牛车拉他他去，穷人没钱他也去。有钱人给他封金赏银他照收，穷人家给几个铜元麻钱他也坦然，拿不出钱的人他就义诊。他的好名望盖过他父亲，当然这里边有他年轻英俊的个别缘由。许多太太小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他的风姿。两年前他才娶亲，是一位城里的小姐，闺名万美颜，一听这名就知道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她父亲是城里首饰行的老板。万小姐十八岁那年，得了急症，全靠她父亲请若昀把她医好，这人医好，心也医跑了。万小姐是打小定了亲的，可自从认识了他，心里没了他人，总是三天感冒五天头疼，想法设法接近若昀。若昀心里坦荡，没有私心。不料这位小姐坚决不嫁他人，对万老板谎称两人已有私情，若不嫁他宁可死。万老板没法，多赔男方不少彩礼钱，硬来耿家倒提亲。耿老先生自然没什么意见，可是若昀心里不悦，在他心里，藏着一个人模糊的影子，多少次他对着那个影子憧憬着幻想着。但仅限于此，他终究没抗过命运，他的年纪在乡下已不算太小，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他还是娶了万小姐。这桩婚事在他心里遗憾着，无论他娶了谁，只要不是那个模糊的影子，他都会遗憾。这个遗憾会伴他渡过余生。万小姐过门后为他生下一儿一女，一年一个，倒也喜庆。立刻博得耿家上上下下的欢心，他的婚姻虽是有些半强迫的意味，可算过得去。战争一开始，若昀把老婆和两个孩子及老母亲安顿到乡下老家，距离孙家镇三十里的耿庄，那儿偏辟安全些。他自个依旧在镇上的药铺里坐堂就诊，兼营中药，每月回家一次。
　　山雨来的突然，若昀是有备而来。
　　他喜欢这里，不仅是为采药，更是这儿难得的安静。他一年只在春天进山一次，去年多来一趟为得是孙秀才家三儿子娶妻。今年一早听说老先生添了宝贝孙子，他要来贺喜。无奈家里老母亲身体不好，实在抽身无力。眼下母亲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这才急急赶来。
　　这段渊源来自于耿老先生，他在一次进山采药时认识孙秀才，两位年纪相仿的老人拉起家常。先生家的大儿子玉琢和若昀竟然是县城的同学，一来二往，就这么熟识下来。父亲过世后，他采药入山借宿，与孙老先生也成为莫逆之交。
　　若昀顺着山道向上走着，先是有三四个男孩子调皮的从他身边跨过跑下山，一个年纪五六岁的漂亮女孩在后来追赶。这个女孩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有着山里孩子没有的一种娇气。
　　“玉儿你慢些，山路太滑…..” 若昀听到上方一个好听的声音喊着。
　　这时，从山下走来两个女人，一个身形粗壮，抱个小男孩。说话的则是最前边的一位年轻女子，她俏丽的脸庞因为疾步追赶孩子微微发红。她从若昀身边经过，看也没看他，眼睛只顾盯着前方奔走的小女孩。
　　“耿先生，你上山采药来啦”，长得粗壮些的女人停住给他打招呼。
　　若昀认不得这么多的人，他客气地笑着，眼睛依旧搜寻着刚才的女子。
　　这个女人？好像哪儿见过，那眉那眼，甚至于嘴角的梨涡，都给他极其熟悉的感觉。他好像想起来，又觉得不可能，这世上模样相似的人太多。
　　若昀在山里采完药，来到孙老先生家，夜幕降临。他走进屋子里，看到老先生坐在堂屋正中，点着油灯，一字一板的在看书。
　　看到是他，老先生面露喜色，哈哈大笑着：“今晌午还和玉春念叨你呢，野味给你早早备好，就等着你来吃呢。”玉春是老先生的小儿子，听到他的声音，跑来打招呼。
　　“恭喜老先生，我可是来给您贺喜的。本来应该早来的，被琐事缠身，现在才到，孩子应该有三个月了吧，”若昀歉意得说，随即把给孩子的贺礼放下。
　　老先生笑得嘴合不拢，他捋着胡须，嘴上忙不迭地说，三个月啦，你说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
　　老先生亲手把二儿子孝敬的茶叶为若昀泡上，他早就口渴难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茶，好茶，一定是玉琢捎来的好茶，洞庭碧螺春，可惜被我牛饮，实在愧对这美味，惭愧惭愧。”他抱歉着说。
　　老先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笑着说：“知道是好茶就行，这可是我第二次拿来待客啊。哎，说起来，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玉琢这孩子连个媳妇还没有。”
　　“玉琢是干大事的人，我哪能和他比啊。不过这村里能有让孙叔叔如此款待之人？是谁有那么大的脸面。”
　　老先生摇摇头，并不言语，只是一味笑，让玉春安排柳枝快准备饭食。玉春对媳妇很是怜爱，有几分袒护的意味对父亲说：“她看孩子哪。”
　　“一定是抱孩子窜门去了。”孙老先生微闭起眼睛。
　　正说着，柳枝抱着小恒从门外进来，看到屋内有客人，红了脸，低头打招呼。
　　“爹，今儿回来晚了，去木槿姐家坐了会。”这位新妇穿一件水红色短裳，打扮一下也不丑。
　　木槿？木槿？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不是山中女子的名子，应该是一位太太或小姐吧。他这样想着，不知觉中映出一张女子的脸。
　　“快去为你耿大哥准备饭食去吧，”孙老先生没有再问，一摆手让柳枝下去。
　　饭食很是丰盛，小炕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全是山地特产珍品。一盘熏野猪肉，一盘清炒干蘑菇，还有一盘猴头，一盘凉拌白银耳。在这战乱时节，竟是难得的山珍佳肴，另外又有一大壶烧酒。爷三个谈论着时世，又骂了一通日本鬼子，很快喝得面红耳赤，醉熏熏了。
　　夜已深了，若昀躺在炕上，看一轮月明晃晃地挂在窗外，大而朦胧，银色的带着灰白和光棱。这山里，人和月离得那么近，窗外的虫子叽叽叫得人心乱了。
　　他借着酒劲，带着未解的心思想起那个影子。
　　第二天，若昀吃过早饭，照例要为几个村里的老人看看病，把他们的药材一一送到，然后返程。
　　若昀沿着玉溪走着，水流欢快的唱着歌曲，他的心情轻松，脚步轻快的走着。但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这溪水的奔流中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若昀站定，仔细分辨了一下，是马蹄踏踏声。
　　深山老林哪来的马？若昀警觉起来，他迅速钻进溪边的树丛中，悄悄地探出头一瞧，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溪水一侧是骑在马上的日本军人，后边跟着数十人的伪军，他们正朝村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