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爱》火星上的蜗牛

27、二十七、聚散依依

　　两人简单吃过早饭，木槿本想带着玉儿，却被少宣拒绝，以后有的是机会带孩子玩，今天，让她轻松一下。孙妈笑嘻嘻地抱着双儿，领着玉儿，再三叮嘱他们好好玩一趟。
　　门外竟停了一辆汽车，木槿吃惊地看了看少宣，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一笑，便不再问，上了车子。
　　她坐在车上，知道是去伊城的方向。她早就对少宣说过，从未去过伊城呢，他是听在心里了。两人十指相扣，她的指尖削葱似的细长，洁白如玉。他握起木槿的手放至唇边轻吻着，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初次握手，是在她们逃难的路上。木槿满面绯红，身边坐着他，偷眼望他，虽比以前略有消瘦，却依旧英俊潇洒，身形健美。他们的身子贴得如此亲近，她听得到少宣心跳的声音，呯呯，至少现在，这一时刻，这颗心完全属于她的。少宣对她一笑，木槿仰头看着他，两个人笑意荡漾在脸上。
　　车窗外，万物复苏，虽是战乱，桃红柳绿，倒有几分生气勃勃。车子行驶两个时辰，两人紧拥着，一言不发，偶尔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觉得子宣懂得她，如同她懂得少宣一般。
　　伊城虽比不得省城，却比两下店繁华许多。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一条街口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另一条街上几座庙，几家烧饼铺，几家粮栈。楼前挂着许多红纸牌，上边用金字或黑字标着店铺的名字。门楼牵牵绊绊，摆着许多摊子，乱七八糟，也有卖杂食一类的，买的人却少。木槿看到几条土巷，全是芦棚，多半是摆了鞋子、旧衣物，几处零杂摊前，卖的是煤油灯、洋瓷盆等等。这一切自然是比战争爆发前萧条许多。另有两家学堂，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沿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穿着长袍短褂的，也算热闹，
　　少宣见她像个孩童一样大睁双眼，好奇地东瞧西看，仿佛看不过来似的，笑着问：“施太太，这里比省城如何？”
　　木槿知道他在闹笑，莞尔一笑，小小伊城与省城如何能比，却不能枉他一番好意：“省城虽好，没有施君啊”。
　　“所以，意思是说有我的地方就好，没理解错吧。”少宣打趣说。
　　两人谈笑间来到一个门楼处，木槿抬头一看，门牌上写着相馆两个红字。
　　“请太太进去吧，”少宣故意作下揖。
　　木槿生下玉儿那一年，那时节，她的头发已长至脖子处。有一天，她梳着头发，突然回想起以前在工厂的“梁大辫子”，又想起过往许多情节，不由得对着镜子发起呆。
　　少宣看她发怔，眼珠儿红红地，知道她又想起父母，立刻走上前，按住她肩膀：“我也来瞧瞧，是何等俏人儿，竟让施太太看这么久。”
　　他俯上前，突然大惊小怪：“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和我槿儿有得一比。”
　　木槿破涕为笑，撒娇说：“等我的头发再长些，你要带我去伊城留个影儿。”
　　少宣用指头绕着她的秀发，比量至木槿的肩头：“这有什么难的，等它长到这儿，我一定带你去，总要这个长度才美。”
　　相馆的王老板早早迎上前，生意不好，今天来了贵人，他自然殷勤倍致。 “先生、小姐好相貌，真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二位是要拍合照吗？”木槿虽已是妇人，年龄却显小，林老板不敢造次称呼为太太。
　　少宣不以为然，笑着说：“这是我太太，先给她照个单身的，”
　　“哎哟，先生真是福气，这样美貌的太太我可是第一次见过呢。”
　　木槿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的奉承，早就红了脸，这样一来更是粉面红唇，艳丽动人。
　　王老板叫人来把她的头发卷了卷，做成波浪卷，又在她鬓边插了一朵花。木槿不喜欢这些，却看到少宣笑嘻嘻地，想想不要扫了他的好兴致。王老板让她摆好姿势，刚要拍照时，却听到少宣说了一声：“等一下，还有重头戏呢。”他变戏法式的从腰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串珍珠项链，颗颗珠子晶莹剔透，发出盈盈光亮，实在是价格不菲的珍品。
　　木槿“啊”得一声惊喜，她用手帕捂住嘴，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不知少宣何时为她准备的礼物。
　　少宣为她戴上，映照的木槿更是美丽异常。

　　一辆汽车停在街上，车上跳下来六七个穿便衣的人。
　　从前排座位上下来的是两个穿制服的，是日本军官。他们拿出地图，仔细阅着，互相耳语一阵，立刻把目标锁在街边这小院。随后，一个人率领着六七人悄无生息的往这边走。来到门口，那人一甩头，有两人躲到了院门两侧。军官再一扬手，其余几个人爬墙的爬墙，上房的上房。
　　天未亮透，大家睡得正是香甜，偶有一两声鸡叫打破宁静，整条街道没有一丝响动。
　　少宣听到房上的动静，一声不吭，迅速穿好衣服。此时，听到窸窸窣窣，木槿也醒了。
　　“槿儿你别动，我去看看”，他心里自然也是害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为了安抚木槿，强装镇定。
　　木槿紧紧抱住子宣的胳膊：“少宣，你别出去，我怕，我怕。”
　　少宣还没下床，几个黑影已经窜至床前，团团把他围住。一束强烈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少宣紧闭上双眼，好一会才睁开。枪口戳着他的脊背，一个声音低低地说：“施少爷，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少宣，少宣”，木槿此时浑身哆嗦，她无助地叫着。
　　“哟，少爷好福气，两个夫人都长得如花似玉的。我们是何处的，你到了自然会知道，何况，近来少爷做过何事自个能不知道吗？”
　　少宣害怕起来，他怕他们伤害到木槿，只得紧紧握了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出声。
　　“别磨蹭，老子没那么好性儿，”一个人狠狠地在他腰上踹了一脚。
　　两个孩子哇得都哭闹起来，木槿浑身哆嗦着赶紧安抚孩子，生怕她们的哭叫，更加惹怒这群不束之客。
　　少宣不再猜测对方是谁，心一横，他回头看了一眼木槿。
　　没有他的日子，她会受更多苦楚，一想到此去前途未卜，少宣的心变得沉痛。他用眼神诉说许多，他相信木槿能听懂。槿儿，跟着自己一直受苦，也没过什么好日子，难道就要就此别过了？
　　子宣来不及儿女情长，被推攘着出了屋门。东方发白，比刚才稍亮些，他出了院门，看到全副武装的几人。齐刷刷的枪口一齐对着他，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少宣被押上卡车，他恍惚想起，自己二十七岁，农历三月二十就是他二十八岁的生日。
　　他被套上一块黑布，一切都蒙在黑暗之中。
　　少宣坐在卡车上颠簸一路，下车后又被人推攘着，七转八拐，待他头上的黑套被拿下，适应一下便清周围，是一间牢房。
　　牢房狭小，一排窄窄的分了若干间，每间有七八个犯人。大家肩并肩，背贴背，就连大小便也是就地直立解决。牢房外，每隔三五步就站着两人，手里拿着枪。少宣看清了，他们是中国人。“呸，走狗！汉奸！”，他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高高的悬窗上，安着又粗又密的铁条。墙上一片片全是血迹，东墙上是什么，少宣仔细辨认一下，不由得哆嗦，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墙角蹲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满身是伤。另有一个人双手被倒绑在铁窗下，头耷拉着，想要歪倒却因为绳子的原因倒不了。少宣注意看到他的手腕处，已经发黑坏死，不知被绑了多久。这个人快要死了。
　　他的心充满了仇恨和怒火，刚才，他还在留恋木槿那双泪水盈盈的美丽眼睛。还渴求着能和一家老少团圆相聚，那么，当他身处炼狱，看到日本鬼子如此残忍的迫害国人，他为自己那点小家温情羞愧不已，即来之已安之，他什么也不想了。
　　少宣等着对他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