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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胭脂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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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朱雀街最大的医馆,渡生堂天天客似云来热闹的很。作为渡生堂的少东家,朱邪悯然无疑也是有一身高明的岐黄之术。不过可惜她是女子,纵然她是个不在乎名声且不拘于男女之防的,可找她问诊或出诊的病人仍是少之又少,每日几乎都是枯坐在渡生堂里,无人问津,难得今日到是有熟客登门。
“朱邪姑娘,我们家白公子又犯病了,你快给抓些安神宁气的药吧!”
“生伯,你们楼里的白公子怎么又犯病了?不是跟你们杜老板说过了,那白公子受不得刺激的,这病犯起来也是可大可小可生可死的。”杨怜尔晃开手中的折扇摇着,雪白的扇面上是一幅扭曲的小鸡啄米图。他也不觉得滑稽,一味不悦地瞪着眼前衣着朴素,眉须皆白,一副可怜相的老人。
他心下可清亮得很,别看这老头子现在是一脸无辜样,但在青楼楚馆当了半辈子龟公的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年纪也一大把了,要少造些孽,没有子孙也为自己积积德,以后下去见了阎王爷也好少受些罪。
这样想着,眼神也不由得恶狠狠起来,吓得生伯这掏钱的手一抖,银子差点掉了。
“没本事的人少说话,老人家劳烦的又不是你这个只会收钱不会做事的废人。”
杨怜尔一听这话凌人的气势,盛气的嘴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看着眼前一身红衣,艳生生的女子,心里是又爱又恨。上辈子不知道是不是错把厕纸当金箔供给了月老,老天偏偏让他遇上这样一个浓俪香艳又冷冰冰的女子。
朱邪悯然也不理会那缠绵在身侧,缱绻的,又怨又恋的目光,自顾自倒腾着药箱。
只见衣袂翻转,素手纤纤几回起落间,药香扑鼻。小小的秤杆不落,招摇地一荡,几味稀奇古怪的药材已翩然跃于油纸上。
药还没包好,不想遥遥传来了慌慌张张的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生伯拿眼看去,见着一个十来岁的花衣小丫头急急朝这边赶来。
“生伯,不好了,不好了,公子爷他不见了。昨个还好好的,今早岚儿姐姐去侍候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找着......”
“什么,那还不快派人去找。”
“嬷嬷说了,不能惊动老板,只让我们几个平日里贴身伺候公子爷的去找。别说那么多了,你快跟我走吧,岚儿姐姐都哭成泪人了,就指望我们快把公子爷找回去。”
“那这药......”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破药,要是让老板知道公子不见了,到时候就算不扒我们两层皮,这小命指不定怎么也就没了!”
说着小丫头一把拽住生伯往外蹿,没蹦跶几下就没影了。
“哼,就你们楼里事多,这‘破药’你们还要不要啊!?”杨怜尔气得摇头晃脑直哼哼,奈何这人已是没影了,也没法理论这药到底破不破。吼了这半句话,收好扇子,忿忿地叨念,“这药管你要不,银子是休想要回去了。”
正想换上笑脸讨好自己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却在目光潜移间,不禁意扫到巷口相携谈笑的少年人。
“咦?然儿,那不是老头子他们到处找的白公子吗?”
大风将起未起,撩起素白衣袂将落未落。朱邪顺眼望去,只有相携的一对白衣少年。飞扬的发,袅袅,遮了脸,依稀只剩下婉转流波的眉眼。
回首,耳鬓厮磨,殷殷细语间,露出少年细致秀妍的脸睑清泠,眸间流转的却是粲然笑意,春风化雨。一缕拂面的发勾勒出熟悉又陌生的轮廓,再凝神细看,那娴雅泠然的好相貌俨然是凤尾楼里病弱的白公子。
朱邪悯然恍了下神,想到她第一次出诊见到那个看似年少的人。
华美厚重的屏风后。
第一眼,即是那胭脂斑驳的皓白单衣。
流岚广袖,束风窄腰,乌髻堆叠,遗下长长一束黑发松松垮垮地披散着,安静地伏在瘦得有些嶙峋的背脊上,越发显得那人纤薄透骨,让人心惊。
楼下笑语靡乱,歌色妖娆。
楼上溶香撩人,缓灯暗烧。
楼阁深深中,帘幔重重间,那人风姿奇磊,身姿绰约,看着,就成了一幅画,扰得人迷迷朦朦一片。
要不是死皮赖脸,硬是要一路同行的杨怜尔一脸嫉恨地假咳着,惊醒她,她怕是也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陷进这画里,难以自拔。
远远观研那玉颜雪容如画一般的人儿,心里莫名一动。
不,虽然容貌别无二至,可朱邪知道那不是他。
巷口那初雪一般干净明澈不动声色的笑颜,不是阁楼里暮春余晖下欲与凋零的苍寂眼波。
那个潋艳(潋滟)倦怠的男子不会那样笑,那样纯粹的快乐。
他会穿着雪白的单衣,挽着斑斓的胭脂袖独舞低吟,那声音喑哑又迷离,那身形缱绻又古寂。
谁道。
净衣秀舞。靡音天魔。最是销魂,也最是伤人。
奉宣一向信奉民以食为天,这肚子可是片刻都饿不得的。
怀里揣着刚刚在大户人家里以捉鬼驱邪为名义做法事赚来的,还没来得及被继言逼迫上交的银子,奉宣携着继言的手匆匆往前赶。泠沄斋的菊花鱼、芙蓉饺、梅花糕也算得上这朱雀街上的招牌菜,要是去晚了可就没了。想着奉宣不禁咽起口水,对继言念叨着要先吃哪样才好,连带着步子也更急了些。
继言亦步亦趋,有些好笑地跟着。
转过一家颇大的医馆,进了听说是捷径的小巷,就感觉天色一下子像是阴了下来,没有风,继言却觉得后脊发凉。
那是条狭长幽暗的巷子,青苔横生,仿佛没有尽头。
江南的青石板路,黑瓦白墙,林立的檐头,还有那些红纸灯笼借了艳丽的皮相在潮湿的空气里安歇。
看是极淡的景色,却又沾染上几抹极艳的颜色。
奉宣停下了脚步,迟疑地转过头,发白的脸上眸子幽深,一闪,某种压抑得情绪便沉了下去。
“阿言,我没胃口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奉宣的身子抖了一下,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兄,怎么啦?身子不适吗?刚刚我们就路过了家医馆,不如……”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该是我多心了,青天白日谅他也不敢跟过来。”
继言不明就里,撇过眸子细细探究过去。
依旧是来时陌巷路,粉墙黛瓦,青砖乌檐,只是泛起雨雾,湿淋淋。。
没有腥风血气,有的只是徘徊不去,不甘入骨的怨忿。来时却没有的怨忿。
“师兄,这次又是什么东西?”继言说着并起两指,口中软语低喃,一股剑气似冷芒的从指间迸发,在愈发湿重的空气里撕裂出一道扭曲的口子,蓄势待发。
“坏了,阿言,不要运气,他会被你引过来的。”
鼻息间是梅雨久积的霉味与湿气,隐隐还透着股青苔的腥。这江南的雨说下就下,不待人撑起油纸伞,那雨就已飘满了头。雨幕细细密密,铺天盖地,像是一道天罗地网,包罗万象,任谁也逃不出去一般,(于)身侧缠绵。
“糟糕,真的引过来了。阿言,你快逃,不要管我,快逃……”
“师兄,别说傻话,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再说,这次我未必应付不了。”说着冷芒一挥,将蒙蒙雨雾搅个破碎,但眨眼间,细雨不歇,雨丝拢聚不绝,又成了原样。而奉宣、继言已渐染外袍,湿漉漉,尽是冷意。
继言也不多言祭起符诀,一招天圆地方,冷芒四射,肆意漫撒,将他跟奉宣紧紧裹住,不让一丝雨雾侵入。
“继言……”继言垂眸看见奉宣突然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十指修长,指节分明。只是那十分漂亮的手现下正青白惨然,颤抖不息。
“师兄,你在怕什么?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
感到扑面的寒意,继言不敢大意,忙掏出腰间的竹片夹于指间。在这乌云盖顶的窄巷间,那竹片上竟隐隐浮现出金色的符文。继言正感觉从指尖涌进的暖意,不想奉宣竟一把扑了上来,将那些金色的光芒挡了个严严实实。
“师兄,你……”
“不要,不要对他出手,你快走,他不会管我,他要的是你。你快逃啊……”
“师兄,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感觉到奉宣奋力地推搡,继言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说,就嗅到那近在咫尺的一线胭脂香,眼前一片白茫茫。
不,白茫茫中还立了个人。
那人撑着油纸伞向他们走来,一身皓白单衣如雪,零星胭脂斑斓。乌发绾髻,斜插暖玉,腰肢是梅骨,盈袖是柳枝,剩下一脸悒色胜浮花。
步履清浅,像是踏着一地莲花而来。依稀间还能听见他嘴里梦呓似的小调,咿咿呀呀。
不知谁家檐前淅沥雨,细数不清,满檐飞花,皆是雨雾幻化。
谁家陌上少年,足风流。
谁家清歌浅唱,俱温柔。
青石斑驳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浅颦,一踏一陌花。
皆是造化。
冷风吹纸皱,一排艳丽的灯笼噼剥作响。
风里裹着袅袅的香气像是一只只白蝶扑面袭来。
白蝶扑粉,铩羽成烟。
继言觉着那些雨跌落在他眉心,一个绽裂,也就跟着粉身碎骨,灰飞烟没。
其实也只不过一个转瞬的间隙,奉宣的低呼声还犹在耳边,继言却不知从哪来了那么些念想。
不过身子总是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只手腕一转,薄薄的竹片拖着一尾金芒就撒欢似的奔向那撑伞人,然后穿过那幻影一般的身体,然后奉宣看见了一双倦怠的眸子,就在他鼻息可闻处,清清冷冷地映出一脸惊诧的自己。。
再然后,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身体发软,眼前发黑,不省人事。
闭上眼前,继言还想着早些时候被他打趴下的混混们。
师兄,你说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