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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胭脂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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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飒飒,暖日稀薄,更吹落桃夭雨稠。
少年的白衣被雨丝晕开了点点水渍,几缕纤柔的黑发贴着脸,勾勒出美好的轮廓。白衣浩渺黑发晕墨,余一双空灵清澈的眸,仁白瞳黑,不食烟火。清癯而颀长的身子直挺地坐在枝条虬结又磊落的桃树上,一动不动,让人疑心从万物伊始他就坐在那,千年万年,白衣胜雪,寂寞如斯。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风雨凄清,哀意丛生。
“奉宣,你来啦!”女孩清脆稚气的声音响起,一双白嫩的小手虚虚勾住了少年的衣袖,轻轻地向左右荡开,一下一下,带出风的清吟。少年转过头,眉目似远山秋水,漾起寒意。
“汝唤孤......”少年的瞳仁猛地微微一缩,随即那双眸宛若散开雾茫般放空,再聚神时,似刚刚神游太虚,还不知今夕何夕。
刚刚那声音,并不属于他。待回过神奉宣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不受控制再吐出一些陌生的词句。
“奉宣,奉宣,你怎么了?”
突然出现的粉裳女孩不解地歪着头瞧他,然后又“呵呵”地笑起来,拍着手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奉宣你又准备了新游戏跟蕊儿玩了是不是。”
心上蓦地袭过一道暖流,他松开手不由失笑道:“小丫头,整天就知道玩。”
“蕊儿除了玩还有很努力在修炼的。”话语一顿,她一脸哀愁地凝望着他,问,“奉宣也嫌我没有用,是不是?”
“傻丫头,谁说你没用,你很厉害啊!上次不就是你把那个要害我的山鸡精给赶走了。”
“才不厉害。”蕊儿垂下涨红的脸,搓着他的衣角,“爹爹以前还可以呼风唤雨,把坏人都打跑。如果蕊儿再厉害点,几十年前爹爹就不会为了救蕊儿被坏蛋给收走了。”
奉宣看着她乖巧地坐在那,撅着嘴,泪盈于睫,心里便泛起疼惜。他伸出手想去揉她的头,才想起她不过是一抹桃树的精魄,并无实体。
“蕊儿,我要下山游历了,今日是来跟你道别的。今后你见到道士打扮的人不管厉不厉害都一定要躲起来。虽然你只是开了灵智还未化形的小桃妖,可有些人不会因为你没有害人而放过你。”
“知道啦,奉宣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等我以后有本事了,可以离开这了,还要去找爹爹呢。”
“小丫头,心不小嘛,先等你能凝成实体再说吧。”
“你等着,我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妖怪的!咦?那个漂亮哥哥又来找你了。”
奉宣低头看见继言立在树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不禁苦笑了下。
“还是看不到吗?”
“师兄,为什么你总是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应该是你看不见才奇怪吧,我们明明是道士啊。”
“还好意思说,整天就在山上打打山鸡兔子什么的,你看我们哪点像道士了?”继言打量着奉宣无奈道,“再说被那些东西缠住的话会很麻烦的,每次还不都是靠我收场。”
“我们做道士不能拘于外表啊,骨子里是就行了嘛。人家佛门老和尚都会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者鬼怪也是分好坏的,你可不能以偏概全啊。”
“是,是,是,我说不过你。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要不要去镇上买绿豆酥啊?”说不过就只好使出杀手锏。
“要。”
奉宣笑颜铺叠,展袖一跃,直直跌进继言的怀里。
一朝凄雨不知何时停歇,而今暖风熏染,落花缤纷,衬得继言一头黑发飞扬若笔锋洒逸的墨迹,如玉的脸越发温雅。
“师兄,你一会要少吃点,都变重了。”
奉宣板起脸,教训道,“少废话,把行李拿上,快走快走。”说着朝桃树挥了挥手。“我走啦。”
“哼,你就会使唤我。”
对着相去越来越远的一双背影,无风的山林间,一树满是姹紫嫣红的桃枝轻轻摇曳着。薄日当空,漫天飞花,衬着双影白衣飘摇,一径芳菲嫣然,美得惊心动魄。
奉宣带着继言下了凤凰山,两个小土包子也没计划个目的地,只依着官道一路南下,磕磕绊绊地到了繁华的金陵。山上攒的盘缠早早地就花干净了,这一路都靠着去大户人家测测风水做做法事搞些报酬度日,运气好得了赏银奉宣还可以放开肚子美美吃一顿。
“阿言,我饿了。”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奉宣闻着各色小摊上传来的食物香味,自己的肚子又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早上你不是才喝了两碗粥吃了两笼包子外加一包红豆酥么,这还不到晌午你又饿了?师兄,真怀疑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的?”继言颦着眉心一边抱怨,一边掏个做工华美的绣囊,抖出几块碎银铜板数了起来,那认真的程度不亚于研究一本武功秘籍。
“欸!师兄,银子又快被你吃光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没了就去赚。”
“我们又要去装神弄鬼地骗人啊?”
“啧,怎么能说是骗呢?你想我们辛辛苦苦做一场法事让那些心里有鬼的老爷夫人安下心定住神,这没功劳也有苦劳,辛苦费总要给的吧。”
“什么都是你有理。”
“我打听过了,这金陵富贵人家多的是,哪家没点亏心事或者糟心事?处处是肥羊,待打听清楚哪家哪户出了哪些怪事,我们再挑着心慈又阔绰的宰,还怕没银子赚?”
“师兄你从哪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啊?”
“跟今早打劫我们的小混混学的啊,可惜那群不长眼的都是些穷鬼,身上的钱还不够付我的一顿早饭。”
“……”
继言在奉宣的念叨下找了个卖馄饨的小摊,要了两碗馄饨打算给奉宣先填填肚子垫垫底再想点正经法子赚些钱回来,不想奉宣已经向摊主细细打听起这朱雀街上的富贵人家和美食摊铺。摊主倒是没多想,看着两人白净的衣裳和不俗的样貌,只以为是乡下的秀才进城长见识,乐呵呵地介绍起来。
继言心不在焉地听着,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怔怔出神。他和奉宣常年在山上生活,最远不过是到过凤凰山下的香罗镇,这次游历一路走走停停,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热闹的城池,不免感到有些不真实。
这感觉就像那年他第一次下凤凰山,没有雀跃,没有期盼,他只是紧紧攥住奉宣的手,强忍住不让自己发抖。
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实则惶恐而彷徨。
明明他们已经一路走过那么多的小镇,看过那么多从未见过的风景,听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见过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可就在这一刻,在这陌生热闹的大街上,在馄饨的氤氲香气里,仓惶突生。
“师兄,我们这一路漫无目的地游历着,你究竟要带着我去哪啊?”摊主朝他俩略略说了几句便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趁着四下无人,继言将一口未动的馄饨推向奉宣,呢喃着。
在馄饨弥漫的热气里,继言看不清奉宣低垂的脸,只能听到他不起波澜的话语。“阿言,所谓游历便是随心所欲地去往从未去过之地,经历一些从未遇到过的事。这并不是游玩而是一场修行,我们不能自困在小小的凤凰山上坐井观天,这人世的繁华,人心的复杂,都要经历。一朵国色天香的花,可能底下埋着累累不见天日的尸骨;一个笑脸盈盈的人,可能在你转身之时毫不留情地捅上一刀。这世间的缘法谁又说得清,只有靠我们自己去体悟了。人心善变,世事无常,有时候连自己都是信不得的。”不知是不是错觉,继言觉着奉宣的话语里带着罕见的冷峻与漠然。“当年我第一次下山师傅便是这么与我说的,不过我们此次下山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师叔札记上记录的那些宝贝。嘿嘿,等找到了今后便吃喝不愁了。”
奉宣兀地抬起头,继言对上他仿佛在发光的眼睛默默喝了口热茶。果然冷漠什么的都是错觉吧,不过那在心头盘桓的不安倒是散去了。
“师兄,那札记上的法宝都语焉不详的,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吧。”
“唔,法宝倒是可以先缓缓,还是赚银子要紧。”奉宣嘴里塞满馄饨,鼓着腮帮子含糊道,“你快找摊主再打听打听,等我吃完就去赚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