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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胭脂碎-流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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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成为流苏前她也有个温婉的闺秀之名,是个闺阁小姐。
其实并非是多么曲折的故事,无非又是个苦命女子被磋磨的一生。
流苏的娘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她爹不顾父母反对硬是将这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偷偷摸摸娶了回来,气得她祖母大病一场,可她爹是府中最受疼爱的小少爷,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不能硬着拆散,这事也就无人再管。可惜她娘福缘薄,不知是命中劫难还是有人为之,生下她后不久便去世了,她爹也乐得跟穷苦的亲家断了关系。她刚出生时,也曾被他爹如珍如宝待过。但薄情人的情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明明当初山盟海誓,也没过多少时日在家里的安排下,她爹续了弦,她的母亲不配与权贵人家的小姐平起平坐,此后,她便从嫡出的小姐变成了庶出的小姐,渐渐不再得宠。再后来她爹又添了几房小妾,有了很多跟自己一样不得宠的庶出儿女,日复一日便把她忘在了脑后。可终归是大家族中的小姐,爹不疼,主母不待见,却也能衣食无缺。可能也正因为无人问津,她方能无病无灾地长大了。
这些前尘往事也不过下人们茶余饭后消遣主人的谈资,被她无意间听到。
她知足,不怨不争,偏安一隅。
待到及笄后,家中管束没那么严,她时常能跟着妹妹们外出。一次她们结伴去了颇为灵验的庙里上香求签,她那时只愿求得一心人,早日出嫁,不想却遇见了命中的劫数。
那人不过是个小商贾之子,家里比普通人家稍稍富足些许,人长得还算周正,读过几年书颇有文人学子的书香气,在此地客居求学。
那人自从在庙里遇见了她,月月都会差人偷摸送来一些小玩意,胭脂水粉、香包珠钗、未署名的风雅小笺甚至是价值不菲的珠钗,只为讨得她的欢心。她从未想过为何那人可以轻易传递东西进府,也从未得过这般讨好,心里惴惴不安又暗自窃喜。虽无人管束教导,但她是万万不敢私相授受的,东西都原封退回,可心却不由自主被牵动。待到次年仲夏,那人送了她一盒胭脂,那是城中最好的水粉铺子里卖的,颜色是她最喜欢却买不起的。年轻貌盛的美娇娘看着梳妆台上精致的胭脂盒子和写满爱意的小笺,想着这段时日不曾间断的礼物,挣扎良久,抵不过诱惑终是收下了。
此后书信传音,互诉衷肠,定下终身。
刚过了小雪,那人便来提了亲。家中竟不讲究门第之见,爽快地应了。
她想着可能是自己庶出又不得宠的缘故,不过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家,她的心还还是不由得雀跃和憧憬起来。跨过年开了春,她便带着一个从小伴着她的陪嫁丫鬟和不算丰厚的嫁妆嫁到了从未来过的庐州。
她只愿从此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她以为一辈子就能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即使夫君多年后对她倦怠,她亦不会阻他纳妾,只要他给她一个家,让她有夫君可依,有儿女承欢。
可是她不知这一开始便是错了。
不过两月,体贴的相公便变了嘴脸,将她软禁在屋里日日不见踪迹,公公婆婆视若不见,全家上下甚至是她全心依赖的陪嫁丫鬟对她都是不闻不问。
她想反抗,想争辩,想和离,在那个无人理睬她的家里,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使声嘶力竭,终究是徒劳。
她不懂为何不喜她还要娶她,难不成还能贪图她那微薄的嫁妆。
可人心远比她想的可怕。
在软禁中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冯家人还是关着她。在那漫长的等待里,她日日跟着腹中的孩子说着话,做小衣,纳小鞋,有了孩子她便有了支撑,日子也不那么难熬。冯家还是看重这个长孙的,从不苛待她的吃食,她想着总会苦尽甘来。可孩子刚满百日,家里就来了贼人掳走了她,她不敢细想为何自己会悄无声息地被掳走。贼人肆意凌/辱她,还拿她的孩子威胁她,让她连自尽都做不到。后来她想着既然死不了,那便忍辱偷生,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再见上孩子一面。
几年后,几经辗转,受尽折磨的她被卖到了金陵的青楼。她逃过,被抓回楼中毒打一顿;报过官,无济于事,老鸨手中有她的卖身契;甚至鼓起勇气给家里寄过书信让人来赎身,皆杳无音讯;挨了几天饿的她,在青楼的种种手段下终是磨灭了烈性与心性,成了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她时常沉默着,过往像淤泥沉甸甸压在她的胸口日日夜夜,压得她快要窒息。
后来她大病了一场,在她快要撑不住时,青楼易主,容颜枯槁的她成了凤尾楼里低等的婢女,某次机缘巧合她被紫砂看中,成了她的侍女。渐渐日子有了盼头,每月还可以存下些赏钱,她一分一厘都舍不得用,只盼攒够赎身的银两,回去远远地见孩子一面。
那一日她看到看他,多年不见那人富态了许多,也有银钱进入这等销金窟,她却不敢与他相认。
她托紫砂找人灌醉了他,只想着问问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不好,可那醉醺醺的人口齿不清地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最后她终于知道了可怕的真相。
一次家中郊野的春游,她入了高门贵子的眼,挡了家中嫡女嫁进高门的道,即使她身份低微,绝不可能进得了那高门,可她那从不拿正眼瞧她的妹妹还是安排了人来娶她。她嫁作他人妇,那高门似乎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她那娇滴滴的妹妹便要斩草除根,安排了贼人将她掳走,折磨致死。只是那贼人可能贪财,并没杀了她,反而将她卖到青楼。
她的夫君不过是一颗被收买的毫无感情的棋子,她欢喜的姻缘不过是一场蓄谋的陷进,她的孩子在她被掳走不久就风寒离世。
她的忍辱偷生都成了笑话。
可她已经陷进泥沼之中,被人肆意践踏,满是肮脏,再无力挣脱。
她恨,恨那些人欺她辱她,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恨自己软弱无知,恨那贼人不给她个痛快,让她这些年生不如死。但她最恨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与她血脉相连的嫡出妹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浑浑噩噩回到了屋里,穿上了一袭压箱底的红衣,把脖子套进悬挂的红绫里时,紫砂的娇笑声从屋外传来,她一个慌神就就从高凳上跌落下来,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像条脱水的鱼摆动着身体,临死之前只有那抑制不住的恨意,化作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再次醒来,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前是对镜梳妆的紫砂,她一个激灵想爬起来却手脚酸软,脖子刺痛,连呼吸都很困难。
她只记得紫砂转过头看她舔了舔嘴角,一副餍足的模样。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我喜欢你的恨,你想出去报仇么?只要把你的身体给我,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说着向她走来,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娇笑道:“嘘,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千万别被楼里其他人知道了,不然会被吃掉哦。”
她死了的心被恨意包裹满了,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带着疯狂的悔恨与怨怼。她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紫砂的裙摆。
“小宝贝去吧。”她看到紫砂对着她做了一个弹指,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霎时间剧痛袭来,心脏仿若被小虫撕咬,四肢发麻,不能动弹。
紫砂笑着凑近:“你乖乖的,不要反抗,再隔段时日,待你化茧成蛛,便是你了却心愿之时。”
她被恨意蒙蔽一切,乖乖充当着孕育怪物的温床,直至凤尾楼破,紫砂带着她逃窜到无人的废宅。在那里她手刃了冯秉,并用紫砂教的咒术诅咒了她的嫡出妹妹。可惜那害她的贼人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与生辰,让她无从施咒。
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她躺在榻上静静等死时,她又生出一丝悔意,因为她的私欲,会造出一个怪物,平添诸多杀孽。
胭脂泪,鬓边愁,乱红飞去秋千落,只身碾成泥。
红绡透,群芳误,浮萍荡浪纸鸢坠,此生随浪赴。
在临终的刹那,她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将周身苦痛化去,如春雨般的洗涤,让她恍若重获新生。接着一股吸力猛地将她拽进一片泛着紫雾的混沌中,她想着莫不是到了地府,可还未等见到牛头马面,她便被混沌中的漩涡搅得失去意识,沉沉昏死过去。
她不知,她确实将要新生了,只是前路漫漫,不知福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