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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涌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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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的额头直冒冷汗,衬衣也早已被浸湿。
他佝偻着身子,蹭着墙壁前行,手指却紧紧地掐进了贴住胸膛的包裹,不肯放松。
狭窄的通道,望不到尽头。
艾伦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这绝对是他短暂的十七岁生命中走过的最难熬的路。
猝不及防,艾伦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那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金色的棺柩?
他怔怔地停步,看着棺柩上黑青相间交错蔓延的纹路,觉得似曾相识。然而下一刻,灵感的火花又很快消散,仿佛是来自命运之神的捉弄。
“还不快跑?”有女声响起,艾伦一惊。
他发白的嘴唇在颤抖,因为女声居然是从棺柩内传出来的。
“年轻人,出了巷口往左拐,那里有一家卡西诺……”
“可是……”艾伦的话没能说完,棺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该死的,这是梦,还是神的旨意?
艾伦自嘲地笑笑,逃亡的关头还会打瞌睡,倘若康诺利老爹在此,大概又要骂他蠢了。
出了巷口,艾伦鬼使神差般地左转,就再没能笑出来,因为前方真的有一家装饰奢华的卡西诺!
他隐隐作痛的伤口提醒着他,这回并不是在做梦,但是康诺利老爹讲过,这种名流聚集的大型卡西诺,通常是会员制的,像他这种衣着寒酸的穷人,没有贵宾引荐,是很难混进去的。
该怎么办呢,那帮追逐者就在身后,没多少时间了!
艾伦定定地盯着脚上的皮靴,恍若隔世。
那是他的童年:地面上发黄的落叶混合着垃圾,被秋风吹向半空中。记忆里的约克城,冷得让人揪心,特别是在贫民窟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少暴力。
为了躲避酗酒继父的毒打,只有六岁大的艾伦耗尽了全身的气力,逃了一天一夜,最后躲入了一座荒废破败的神庙。
他渴求一个火炉来温暖身躯,倘若条件允许,他还期盼着能有一个酥香的肉饼,他很饿,从早上到夜晚甚至连一滴水都没能喝上。
可惜,现实是无情残酷的,附近除了残破不堪的圣母像,什么都没有。
“神啊,我饿!”艾伦匍匐于地抱着圣母像嚎嚎大哭,他还小,只是想吃口东西活下去。
神庙里骤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
艾伦借此看见了周遭的壁画,圣洁的天使与堕落的恶魔,两者纠缠在一起,张牙舞爪姿态可怖,似乎是想要破壁而出,将他这个无辜的旁观者也送往地狱。
艾伦被吓得哭声更甚。
“安静点,小鬼。”
艾伦这才发现,空旷的神庙里居然还有别人。
看起来像是一个潦倒的贵族,衣服破旧,气质优雅。
过了会,贵族倚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支烟,他左手持烟,右手则在一个棺柩上轻轻地抚摸。
神庙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看不清棺柩的全貌。不过,瞧那贵族的神态,深情脉脉地对着棺柩呢喃私语,就好像眼前的棺柩是个活物。
艾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个世上是没有神的,”贵族的表情狰狞起来,好像身体在承受莫大的痛楚,他缓了口气,吐出一口青烟,“收好钱,小鬼。”
贵族扔出了一袋子银币,随后背起棺柩离开了神庙,他的身影飘忽,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神啊!”艾伦默默地祈祷,那个略显落寞的贵族身影就这样刻印到了他记忆的最深处。
艾伦回过神来,目光还是落在了皮靴上。这双皮靴是康诺利老爹送的,刚到手的时候,他开心了好久。现在穿得时间长了,皮靴磨损得厉害,早没了当初的光泽,但他依旧喜欢。
一想到老爹,艾伦原本无力的眸子,又重新焕发出坚定的神彩。他抬起头,恰巧看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正朝向这家卡西诺走来,顿时有了主意。
“日本人……”路德斟酌着用词。
“蠢货。”颛孙容懒得多说。
“颛孙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路德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我是说你蠢啊,警官。”颛孙容摇头,原来这小子没明白状况。
“呃……”路德无奈地摸摸鼻梁。
“当然,你的计策还是有点用的,看中村真一的反应,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绝对是一个知情者。”颛孙容话锋一转,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心事,沉默起来。
对于颛孙容的无礼言谈,路德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口,露出了苍白的手腕。
“唔,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路德看了眼手表缓缓说:“我们到了,玫瑰花园——伦敦城最大的赌场。”
颛孙容环视了一下玫瑰花园的四周,迟疑道:“你确定吗,路德,为什么人这么少……”
路德一愣,笑道:”少爷,你没必要怀疑我,我们只是来得太早了,贵宾们都是等到晚宴后,才会带上情妇们来这里消磨时光。”
“你的意思,我们也该先去吃点东西?”颛孙容问。
“可以。”路德的桃花眼眯住了,“这条街区其实有家很出名的中餐馆,是你们清国人的开的。要不要去尝尝?”
“当真?”颛孙容也乐了,一想到家乡的美食,心情就分外的好。
“哎呀,抱歉,先生。”颛孙容感觉腰间被撞了一下,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卷曲的短发,略显黝黑的皮肤,一身棉布衬衣洗得发皱。撞他的少年似乎有些紧张,微弓着的身躯有些颤抖。
“没事。”颛孙容的好心情并没有被破坏,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路德皱起了眉头,还待在原地不动,“警官?”
“刚刚那人不对劲。”路德扣着手指,琢磨了半天。
“哦?是么……你怎么不早说,亏你还是警官。”颛孙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摸向了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英格兰的窃贼,真的是够了。”颛孙容咬牙切齿,心情糟糕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
“或许还来得及,他好像受了点伤,应该走不远。”路德说。
“那还等什么……”颛孙容丢下反应慢半拍的路德,朝着窃贼消失的方向飞奔。
眼看就要追上那个身影了,颛孙容大喊道:“可恶的小贼,哪里跑!”
真是被气糊涂了,颛孙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汉语,理所应当的,小贼并没有停下。
嘭的一下,颛孙容又被什么东西从侧面给撞上了。他猛然扭头,发现这次撞他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孩童倒在了地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半天没有起身。
这,颛孙容醒悟过来,他从整件事里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想要抽身离开。
“杀人啦!”不知从哪又冒出几个孩童,对他指指点点。
“杀人,怎么会?”打算辩解的颛孙容一抬手,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捏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匕首翻转,映出自己惨淡的脸庞。
一会的工夫,颛孙容的身边就挤满了人,有年迈的绅士,也有新婚燕尔的夫妇,当然还有闻讯前来的警卫,原本寂寥的大街一下子喧嚣起来。
“这个黄皮猴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人群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请让一让,让一让……”一个警卫模样的胖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探出了身,“小鬼,就是你杀的人?”他望向这个皱着眉毛的异国少年,少年的目光冷冽,冷得让他发怵。
“你是谁?”颛孙容问。
“我是玫瑰花园的警卫。”胖子挺直了腰板。
“玫瑰花园?”颛孙容冷哼了一声,突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摸索的路人,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乱了心智,这时蓦然发现,光亮竟在路开始的地方。
“是谁让你来的?”颛孙容一把抓住了胖子的手。
“是,是他们。”胖子指向了几个孩童,心里却在迷糊,怪事,我是警卫,他是嫌犯,不该我问他的吗?
“我是苏格兰场的警察,你们中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路德来到颛孙容的身边,看向孩子们柔声地问。
“是一个大哥哥,他说会给我们钱,让我们按他吩咐的去做。”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最终,一个较为年长的孩童走了出来讷讷地开口。
“哦,那小贼还有钱,该不会是我的钱吧?”颛孙容气恼地挠头。
“我猜,大概就是了。”路德幸灾乐祸地附和。
“那么,他人呢。”颛孙容平静地问,心情似乎缓和了不少,只是孩童有注意到,颛孙容的拳头关节在咯吱作响。
“玫瑰花园,他是这么说的。”孩童偷偷瞅了路德一眼,壮着胆子答道。
“好吧,路德,我们去瞧瞧那小贼究竟在玩什么花样。”颛孙容气极反笑,拍了下巴掌就向着玫瑰花园走去。
路德倒是乐呵起来,安慰了孩童们几句,然后也跟了上去。
玫瑰花园大道此时还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天空中,烈日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