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记》沈香寒

5、端倪

　　儿时，陈芊芊所期盼的，是能够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里踏青放风筝。可惜英伦不比清国江南，有风筝然而不精致，有景色但是不韵秀，江南只存活于爹爹编造的童话里。

　　一城山色半城湖，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杭州忆，最忆是西湖，孤山月下的梅花，虎跑泉的新茶，苏堤的桃树，当然还有许仙与白娘子邂逅的断桥。

　　陈芊芊喜欢童话，喜欢在落日里握住爹爹的手，看流云红霞千变万化，如苍狗野马奔涌不息，直至天边余晖里的光彩被燃烧殆尽。

　　风一般自由的童年，让陈芊芊很是怀念。她依稀记得爹爹当时曾说：“恋爱就像风筝，线不能拉的太急，也不能放的太快。芊儿，你总会遇到那个能把你放飞到天上的人，从此，心生欢喜，再无所求。”

　　是么？

　　陈芊芊不知道。

　　此时的她一个人在密道内前行，四周静谧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沉醉于这种孤独感，犹如沦陷沼泽，不能自拔。

　　“好久不见了，芊芊姐，部长他们在等你。”密道出口处，有人致意，声音还颇为稚嫩。

　　“幸苦啦，小宗汉，咯咯。”少女弯唇，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头。

　　“不辛苦，一切为了革命。”孩童骄傲地应答。

　　厅内灯火通明，地下密室里竟还有电灯，也不知是从哪接来的电线。

　　今日到场的有二十多人，大部分是年轻男子，也有若干女子，不过少有陈芊芊认识的，因为平日里，她很少来参加聚会。

　　“部长大人，咦，少主也在呀。”陈芊芊打了个招呼，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一只手自然垂下，另一只手玩弄起了红裙腰带，柔顺的黑发被紫玉簪子固定在头顶，酥白的后颈，连同慵懒的媚态，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陈家有女初长成……”孙莲生灼热的目光落在了陈芊芊的身上，他看得痴迷，看得情动。

　　自古美人爱英雄，英雄却爱江山。

　　孙莲生是光荣会少主，可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英雄，倘若可能，他更愿做个浪子，这些年来，他见识过太多如明珠般璀璨的女人，早就腻了。

　　然而今夜，他就像只浑浑噩噩的雄狮，从漫长的困倦中苏醒，感到无比的饥饿，挥动起锋利的爪子，想要去狩猎征服。

　　有人轻咳了一声。

　　孙莲生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收回了垂涎的眼神，脸上火辣辣的。

　　“诸位同仁，今夜召集大家，是为分享一个好消息。蔷薇计划成功了，驱除鞑奴，只待东风。”赵公璧，光荣会英伦支部的支部长，面带微笑，声音洪亮。

　　“哇……”人群里一片窃窃私语，混杂着摩拳擦掌声与炙热的喘息，似乎是对财富和权势的渴求。对年轻人来讲，这两样诱惑远比媚药致命。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陈芊芊的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腮帮，她的目光清淡，面上没有一丝的波澜。

　　“芊芊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孙莲生按捺下心中的欲望，装作平静地开口。

　　被叫到名字的陈芊芊，愣了一下道：“还好。”

　　“还好？”孙莲生不解。

　　“我是说，我们应该把获得的箱子打开，检查物件否还好，否则岂非空欢喜一场？”陈芊芊急中生智，沉吟道。

　　“也对，我觉得芊芊小姐说得在理，赵部长，我们开箱验货吧，正好让弟兄们开开眼界。”孙莲生笑吟吟地说。

　　一听此话，赵公璧心中暗骂，老子儿子一路货色，见到佳人就挪不开步子，就这还干什么革命。

　　“少主所言甚是，诸君请随我来，蔷薇计划分得的黄金就存放在里间。”赵公璧心中不满，嘴上却没有怠慢。

　　人群鱼贯而出，陈芊芊施施然地落在了最后，身侧是殷勤有加的孙莲生。

　　两人如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谈甚欢，不得不说，孙莲生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风月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颇懂女人心。谈起海外轶闻，更是娓娓道来，逗得陈芊芊面露羞涩，花枝乱颤。

　　这一切都被赵公璧看在眼里，他郁郁地想，少主啊，别怪我没暗示你，陈汉卿与陆薇的宝贝女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部长，您快来。”有人在急切的呼喊，声音里带着不安。

　　“怎么了？”赵公璧有些不满，一点小事就大吼大叫，几年了，这帮手下没一点长进。

　　“这！”赵公璧看着眼前的场景，脑海中一片空白，瘫坐于地。

　　储藏室里，十二个质朴的箱子已被教众依次打开，箱子夹层里本该存放的黄金，全都不翼而飞，变成了破碎的石块！

　　“是谁耍了我们！俄国佬，法国佬，还是日本人？”赵公璧愤怒地大吼大叫。

　　没人敢应声，没人知晓答案。

　　凡是知道的，就该说清楚，凡是不知道的，就该保持沉默。

　　路德十岁那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如同莎翁笔下每个悲剧的开篇都可以这么去写：“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倘若不是……”

　　“倘若不是你话里有话，我才不会来这里遭罪。”颛孙容躺在伦敦巴莱克银行总部三楼贵宾室的沙发上，说完便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路德眨眨眼睛，哑然失笑道：“少爷，我又是哪里说错话了？”

　　“苏格兰场的一个见习警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不仅对政坛轶事如数家珍，而且不管去哪办差，都能让别人客客气气的。要知道你跟我一样，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颛孙容翘起二郎腿，一脸鄙夷。

　　“原来如此，少爷的直觉真是敏锐，比海辛教授描述的还要厉害。”路德心悦诚服地感叹。

　　“让二位久等了，我就是中村真一。”说话声从门口传来，一个秃顶的男人笑容可掬地迈进了贵宾室。

　　按常理推断，一个来自于清国偏远乡下地主老财的儿子，本该对英国的种种新鲜事物保持一颗虔诚敬畏的心。

　　然而颛孙容就是提不起兴致，他唯一好奇的点是，代管大英国库黄金的英国银行，怎么会放心让一个倭人当行长，听说倭国女人大多烟视媚行放浪入骨，难道说倭国男人也有此等隐秘特长？

　　中村真一，这名为巴莱克银行勤勤恳恳服务了十五年的银行行长，显然并不知晓沙发上的黑发少年正在心里诋毁他。

　　虽然，他对苏格兰场的警官为什么会带一个异国少年前来的事情同样感到好奇，但是早已忙得焦头烂额的他没心思去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他看向了路德问：“ 维特根斯坦警官，关于黄金失窃，你还需要我行提供什么材料吗？”

　　似乎是经过一番休息，缓解了疲劳的缘故。路德白净的脸庞此时红润了不少，他语气恭谦地回答：“行长阁下，我们到此是因为案情有了重大的发现，需要您在暗中协助调查。”

　　“有什么发现？”中村真一急忙追问。

　　“贵行有内鬼，参与了这起惊天大劫案。”路德神色肃杀，声音也变得冰冷。

　　话毕，贵宾室内的空气也跟着凝重起来，三人各怀心思，久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