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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女与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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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颛孙容径直走入会客厅时,他见到了等待他许久的那名警官。
怪人!
这是颛孙容对来客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警署标配的制服,来客身上的西服做工精美,一瞧就是私人订制的奢侈货,一条鲜艳的蝉形宽领带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脖子,白银镶边的瑞士手表在他的手腕上闪闪发亮,这哪像个出来办案的警察,分明是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吧,更怪异的是他那蓬松的头发,里面至少能藏住几只鸡仔了,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高档的发胶才固定住,勉强维持着耸立的姿态。
这难道是英伦绅士的新风尚?
颛孙容咧嘴想笑,习惯性地抬起右手,可惜一不小心摸到了自己脑门上粗大的辫子,顿时笑不出来了。
来客觉察到了颛孙容脸上僵住的笑容,他或许以为这是个打破尴尬局面的好时机,下意识地眯起了桃花眼,笑道:“颛孙少爷,你好,鄙人是路德维希·约瑟夫·约翰·维特根斯坦,来自苏格兰场的见习警员。”
“路德,你好。”
“哈,鄙人出生于奥匈帝国,名字确实有点拗口,呵呵……”来客捋了捋滑稽的头发,深邃的眼眸犹如漂浮于海面上的冰山,天知晓下面藏匿了多少。只见他略作停顿,前倾了身躯,压低了声音说:“鄙人一看到海辛教授的电报,就日夜兼程地从伦敦赶来了,颛孙少爷,我需要你的帮助。”
颛孙容“哦”了一声,有些慵懒地问:“是为了巴莱克银行黄金失窃案?”
“是啊,少爷,你可真是未卜先知啊。”路德激动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嚷道,“还是说,少爷你其实是名深藏不露的占卜师,据我所知,占卜师大多数为宫廷和教会服务,极少数的隐匿于贵族豪门之中,欧洲历史上每一个声名显赫的家族,在它们崛起的背后,都有占卜师操控的痕迹,他们简直就跟中世纪的女巫一样稀有,跟达特穆尔……”
路德突然愣住了,他慌忙起身,飞快地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十字,接着双手握紧,开始祷告:“上帝啊,我乞求您的宽恕……”
这又是在演哪一出,颛孙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单口相声,他无奈地打断了路德:“警官,请说重点,你是在恐惧什么,又是占卜师,又是女巫,还有达特穆尔,这些乱七八糟的跟黄金失窃有关系吗?”
“达特穆尔是归宿,是所有隐秘之物的归宿,失控的占卜师和发狂的女巫都会被丢进那里,那里有猎犬,猎犬是地狱的看门人!”一提起这令人瑟瑟发抖的禁忌之名,路德就觉得自己的身躯如同被拖入了盛满冰块的地窖中一样,冰冷刺骨,缓不过劲来。
达特穆尔的猎犬,大概是流传于大英帝国街头巷尾的传说中最讳莫如深的那一个。上至勋爵名媛,下至贩夫走卒,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哪怕是吓唬年幼怯弱的孩童,也不会提及这个让人作呕的存在。
“它们盘旋于达特穆尔重犯监狱的尽头,没人见过它们的真面目,没人知道它们是人还是恶魔,因为见过的都死了!它们是历届英王忠诚的走狗,每次它们离开达特穆尔,死亡的藤曼都会缠绕住欧洲大陆,日不落的旗帜都会被鲜血染红!”
颤栗仿佛夺走了路德所有的勇气,当他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瘫软在木椅上,久久未能平静。
“头痛呀,海辛教授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恶魔的吗?”颛孙容的脑海里浮现出范·海辛那张傻笑的脸,暗自嘀咕了几句,良久,叹了口气,不解道,“算了,先不说这个,刚刚你有提到失控的占卜师,是什么意思。”
路德没有马上回应,反而是深深地看了颛孙容一眼:“我也只是听说,占卜师并非都是先天奇才,还有的是通过服食魔药来短暂地获取占卜的能力,有时为了延长占卜的时间和效果,需要加大剂量,那么自然就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颛孙容心念急转,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警官,感谢你这么细致地替我讲解秘闻,你可真是个天生的警官,明明还只是处于见习阶段,就对皇家轶事了如指掌啊。”
路德干笑了两声,脸色如常地转移起了话题:“少爷,我们还是回到黄金失窃案本身吧,女王陛下说如果苏格兰场督办不力,她就会把案子移交给达特穆尔方面,这会让苏格兰场很难堪……”
“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颛孙容没好气地说道。
“不,不,我担心的是大英子民们的安危。”路德一脸的严肃。
颛孙容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可是,我有点不明白,你们的女王为什么要急于出动猎犬呢?”
在颛孙容看来,倘若真的存在隐秘力量,震慑敌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反而容易失去它的神秘性,何况只是一件黄金失窃案,杀鸡焉用牛刀?
“这就得从一年前说起了,”路德说,“一年前,为了筹措远东的军事治安款项,内阁号召了贵族,商人以及平民,购买了大量的战争债券。寄存在巴莱克银行内失窃的那批黄金,正是内阁为了发行战争债券提供给银行的担保物。”
“哦,这不就是一个空头支票么,是哪位大人想出的高招?”
“是阿斯奎斯首相。”
“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就算黄金失窃,内阁依然能用战争掠夺来的财富支付从民众那里借来的钱啊,又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麻烦就在于此。”路德苦笑着说,“军队在远东的开拓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战争的花销惊人,然而国库里已经空空如也,更不幸的是,下个月15号,发行的债券就要到期了。”
“那我很好奇,你们的内阁怎么没能压下黄金失窃的消息,还让它登上了泰晤士报的头条呢,如今弄得尽人皆知,届时,面对银行的挤兑风潮和民众们的怒火,首相下台谢罪不可避免了吧?”颛孙容问。
“关于泰晤士报的头条,我个人倾向是贵族们吹响了反扑的号角。阿斯奎斯首相领导的自由党内阁,常年致力于限制议会上院贵族们的权力,两边争锋相对已久。”路德神色严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位女王陛下看似居中调停,却一直保持着光荣孤立的姿态。倘如你我无法在期限日前追回失窃的6000磅黄金,到最后首相被迫下台和引发的金融危机恐怕都算是小事,猎犬的出动,才是噩梦的开始。”
路德停顿了一下,真诚地说:“海辛教授曾说过,当年在欧洲肆虐了几百年,夺去上千万人生命的黑死病也许就是猎犬出动的后遗症之一。”
“什么你我,还黑死病,明明是你们苏格兰场的大麻烦,跟我一个异乡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颛孙容一脸无奈,恨恨地说,“路德,你的脸皮,真的比范海辛,不,是比我们清国的城墙还要厚。”
“多谢少爷美誉。”路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
“你真的是,没救了。”颛孙容放弃了争辩,说道,“那还等什么,去伦敦,马上。”
在陈芊芊疑惑的目光中,颛孙容揉了揉她细碎的刘海,就随着路德一起离开了陈家宅院。
待颛孙容乘坐的马车碾过两旁布满花草的小径,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时,陈芊芊适才转过身来,打算回书房温习课业。
此时,外屋的门突兀地被推开,一只白若鲜菱的手拨开了稀疏的珠帘。
“娘亲。”陈芊芊问安。
和陈芊芊相比,她的娘亲少了份青涩,多了份雍容。
妇人头上的青丝被高高束起,是挽了个贵妇圈里流行的发髻,新月眉下,瞳似秋水,琼鼻挺直,薄唇嫣红,素白的旗袍裹住了她浑圆的曲线,却没能裹住她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风情,妇人缓缓走来,百花皆成了衬托。
“你的容哥就这么忍心丢下你,自个跑出去浪了么。就像你爹吧,说是为了陈家生意去参加什么博览会,可那暗地里呢,心也不知道飞到哪个女人身上去了。”妇人眉头紧锁,似有满腹的牢骚。
“娘……”陈芊芊不禁莞尔,嘴角梨窝乍现。
妇人咬了咬嘴唇,微微舒了个懒腰,仿佛一只娇媚的猫,胸间也跟着起伏,涌起诱人的波涛,只听她淡淡地嘱咐:“女儿欢喜谁,为娘的也没心思管。只是,先前吩咐你的事,还是多上点心吧。”
“我懂的,娘。”陈芊芊十指交叉,笑得恣肆无忌。
与母亲的对话,使得陈芊芊改变了主意。她并没有返回书房,而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慢悠悠地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西边的一处厢房前,叫住了正在忙碌的女仆苔丝,“你去把伍尔德先生叫过来,老爷托人从伦敦传话回来,有事让他去办。”
“好的,小姐。”苔丝匆忙离去,不一会,马修·伍尔德,陈家最不起眼的执事,却是陈芊芊唯一的心腹,来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马修·伍尔德,三十来岁,一名地道的英国绅士,祖上经商,但受到贵族坑害,致使家道中落。中学读完时,他的家庭已无力负担他继续深造的费用。于是他辍学加入了陈家商号,因为谙熟人心,反应机敏,很快便受到陈老太爷的赏识,成为了老太爷的左膀右臂。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办错了差事,得罪了陈芊芊的父亲,就被降职留用了。几经波折,成了陈家在诺丁汉城郊野庄园里的一名普通的管事。
“晚膳之后,老规矩,帮我备好马车,新地址在这,密钥还是那本《临川先生文集》。”陈芊芊说的是汉语。
“小姐放心。”伍尔德接过信封,微微颔首。
夏风阵阵,穿梭过林间,惊扰到了枝头的乌鸦。漆黑的羽毛,漆黑的喙,黑压压的一片,伴随“呱——呱”的凄惨叫声,四下流窜。
不知不觉,已是月明星稀,人迹罕有的午夜。
陈芊芊抵达了信中提到的隐秘地点,是荒郊处一座僻静的房屋。不大,且未曾点灯,屋外死气沉沉,屋内漆黑难辨,像是没人住过一样。
伍尔德拉开车门,轻轻搀扶陈芊芊下了马车,宛如在保护一件稀有的艺术品,生怕多用一点力气就会碎掉。
“小姐,您请进吧。倘若发生意外,我会鸣枪示警。”伍尔德右手横过胸前恭谦地鞠了一躬。
“有劳了。”陈芊芊螓首轻点,朱唇微启,话毕,便向着小屋走去。一路悄无声息,如同一只清冷的猫咪。
进了屋内,她点燃了一根蜡烛。摇曳的烛火之下,她的表情阴晴不定,今夜的她早已换了一副装扮,跟白天在自家宅院里的模样迥然不同。贴身的红裙束腰,襟口低开宽松,淡粉色的亵衣隐约可见,簇拥着雪丘摇摆浮动。好似午夜优昙,娇嫩欲滴,只待绽放的那一瞬,惊艳流年。
她秉烛迈步,在小屋内走了整整两百步,最后停在大床边,扫去地上的浮尘,撬开了一块木质地板,按下内藏的机关。
轰的一声响后,密道便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