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92、上门求医

　　贺兰璟离开的第二天，夕景华便派人将修冷秋和白风羽接了回来，同时也开始了他的肃清计划。
　　“按照门规，这些弃主投敌的叛徒都应当处以极刑。”
　　修家当年就是因为被小人出卖最后才落得全家问斩的下场，所以他对于叛徒尤为敏感。若在从前他必不担心夕景华会心慈手软，可如今却难说了。
　　“按照门规理当如此。不过……”
　　修冷秋一听到那个不过就知自己预感成真。这次回来再见到夕景华时，他的感受和从前大为不同。以前的夕景华虽然表面一派儒生风度，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狠厉和杀伐之气，所以鬼门的三位宗主中，只有他才能以雷霆手段统辖门中各派势力，连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都心甘情愿以他马首是瞻。
　　而如今再看夕景华，他身上已很难再感受到那股凶戾的血腥之气，眉宇间都透着一种淡淡于世的平和与宁静。修冷秋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要退出江湖了，他甚至已经不像是个江湖中人，而更像是闲云野鹤，逍遥散客。
　　“你是想说你对这些叛徒也动了恻隐之心？”
　　夕景华点了点头：“我决定在事情结束之后就将他们逐出鬼门，以此为戒。”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夕景华语气平静道：“他们先前虽然投靠了贺兰璟，但也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当日我练功走火入魔，错杀了不少人，他们忌惮于我实属人之常情，之后虽然投靠贺兰璟，却也并未加害于我。我坐在鬼门宗主这个位置上多年，杀孽实在太重，我不想将来这些罪孽报应在玉吟的身上。”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南楚一样神神道道的。那些鬼啊神啊命啊的，你也信了？”
　　“我不是信，我只是……”
　　夕景华摇头叹息道：“我如今武功尽失，全要靠人保护才能在这江湖立足。我不想再给玉吟树敌，令他陷入危险。”
　　“就算你没有武功，难道凭鬼门的力量还不足以护你周全？况且你尚不及而立之年，没了武功再练便是，何至于就让你害怕至此。”
　　“我是不会再修炼神谕功了。而且，我也打算交出宗主之位，真真正正退出江湖。”夕景华在这件事上，态度决绝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修冷秋本想再劝，可想到他走火入魔时发生的那些事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也罢，你既已做了决定，我自当尊重你的选择。况且这江湖我也待腻了，你要是离开鬼门，索性也把我们带上吧。”
　　“你们？”
　　夕景华投去促狭的一眼：“看来我们修神医这次是真的动了凡心了？”
　　修冷秋一不小心泄露了‘天机’，脸上不觉一红，还嘴硬地辩驳道：“我那是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可怜，才把他捎带上。”
　　夕景华别有深意地长长哦了一声。修冷秋还想狡辩之时，凤玉吟和白风羽已从门外一起走了进来。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白风羽一见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可不想修冷秋却十分别扭地把脸匆匆转向了别处，白风羽也只好委屈巴巴地收住脸上的笑容。
　　凤玉吟走到夕景华身边，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已心意相通。看来修冷秋和白风羽这一对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只等雾气退散就可以进山。不过你真的觉得贺兰璟会把尸人藏在南边的山谷？”
　　这几日夕景华已经暗中授命各路江湖人马在沐阳城附近寻找尸人的下落，但沐阳城内外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眼下除了内城皇宫和南边的山谷，夕景华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匿这么多尸人。
　　皇宫有凤怀璧坐镇，夕景华自然是首先将它排除在外，剩下唯一的可能便是南谷的沼泽了。虽然之前分析以贺兰璟的缜密和狡猾不会把人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但也难保他不会做一些出人意表之事，毕竟这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仅存的选择了。
　　“是与不是要去看了才知道。这趟我也一同前往。”
　　“不行！”
　　夕景华的话刚说完，凤玉吟和修冷秋便异口同声地坚决否决。夕景华十分无奈地左右看了看，见两人都是一副不容商榷的模样只得自顾自地叹气道：“看来你们当真把我当废人看待了。”
　　那废人二字果然是凤玉吟的软肋，一说到这话立马就心软下来：“家中总要有人主持大局，只有你留下最为合适。”
　　“可此去吉凶难测，我怎么放心你……”
　　“你不放心就交给我来保护好了。”
　　夕景华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玉飞麟的声音。夕景华闻声下意识地攥紧了凤玉吟的手，就怕他真的被人抢跑了一样。
　　“哈哈，夕宗主的安危关乎整个大局，这么危险的事当然是交给我们来办，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玉飞麟原本今日就要启程，但听说凤玉吟他们要去南谷寻尸，这才决定要多留一日。这次就算从私心来说，夕景华也希望凤玉吟的身边能多一个人保护，所以就算明知对方故意前来‘挑衅’，非但没有还击，反而顺水推舟一口答应：“既然如此，那就请阁主务必尽心保护，若是玉吟有什么差池，我可是要兴师问罪的。”
　　“只要你别公报私仇借题发挥，我是不会给你兴师问罪的机会的。”
　　玉飞麟说着便要将手伸向凤玉吟，但忽然瞥见那两人藏在袖中的两只手正紧紧扣在一起，他伸到一半的手略微一僵，又不着痕迹地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笑了笑。
　　“眼下时辰差不多了，再晚出发南谷那边的雾气会更重，最好趁正午之前离开南谷，如果贺兰璟真的将尸人藏在沼地之中，正午阴气最重，恐有危险。”
　　“好，我记住了。”
　　“还有，正午之前要离谷，此事不急于一时，今天找不到可以明天再找，绝不能恋战。”
　　夕景华说罢一手揽过凤玉吟的腰将他用力抱了一下。凤玉吟看出他的担心和不安，附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等我回来。”
　　“嗯，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凤玉吟没有说话，而是用唇上一个浅浅的吻回应了他。若不是顾及到这么多人在场，夕景华可不会放他这么轻松过关。不过就算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个吻，也足够让玉飞麟嫉妒到眼红了吧。

　　夕景华将凤玉吟他们一路送到南谷入口方才返程。白风羽原本也想随行保护，但最后还是被凤玉吟强留了下来，一方面是为了夕景华，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凤怀璧和孙昊阳。
　　先前他已传信回京，告知凤怀璧可尽快将孙昊阳带来此地医治。不过他担心修冷秋不肯出手相救，故而特意把白风羽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凤玉吟此举实在是明智之举。
　　就在凤玉吟他们离开不久后，凤怀璧的御辇便已经赶至，堂堂大鵷天子屈尊降贵亲自上门求医，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敢将他拒之门外。可偏偏他遇上的是修冷秋。
　　当日毕方见到孙昊阳时，他的毒就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双目失明，两耳失聪，几乎已如废人一般，这些日子若非有宫中的御医为他吊命，只怕早就毒发而亡身赴黄泉了。而带他前来求医的凤怀璧似乎也比先前苍老了许多，眼中的神采不复，面上尽是凄楚之色，想来若非真的是无计可施，以凤怀璧的骄傲断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皇叔先将人带去后院休息吧，冷秋那里我再去劝说。”
　　凤怀璧这段日子一方面为了孙昊阳的事夜不能寐，另一方面又要操心国事，半月以来几乎未曾合过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带着孙昊阳赶来此地，却又被修冷秋拒之门外。眼看着孙昊阳在自己怀中气息渐弱，一时之间支撑不住险些就要跪倒在夕景华的面前。
　　“从前他纵然有再多不是，只要今日你们救他一命，日后朕愿一力替他偿还。玉锦，你我虽叔侄情薄，但看在玉吟的情分上，你就帮皇叔这一次可好？”
　　以凤怀璧的性情，要他在侄儿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啻于是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夕景华并非不愿出手相助，而是修冷秋那里实在是软硬不吃，他不肯点头，旁人答应了又有何用？
　　“陛下先带孙大人去歇息吧，我去跟冷秋说说。”
　　白风羽因为孙昊阳曾对凤玉吟下毒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今日看到凤怀璧如此苦苦哀求，不免也有些心软。况且凤玉吟临走时一再叮嘱他务必要想法子说服修冷秋出手救人，既然连凤玉吟都能不计前嫌，他又怎好横加阻拦？
　　“你？你能说服他？”
　　凤怀璧先前一直没有将白风羽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应下此事。难怪凤玉吟在信中说，若是在说服不了修冷秋，便从白风羽身上下手。只是如果连夕景华都不能强迫修冷秋救人，白风羽又如何能做到？
　　难不成，修冷秋会听他的话？
　　“他一句话，只怕比我十句话都有用。”
　　夕景华笑着拍了拍白风羽的肩，意味深长道：“此番就要辛苦你了。”
　　白风羽只觉得他好像话中有话，但眼下毕竟救人要紧也就没有多想。不过等他真正领悟过来的时候，只怕也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