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72、积怨难解

　　日落时分，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山中的暑气渐消，穿堂而过的风里难得少了些夏日的燥热，竟意外地让人觉得清凉。
　　山中起了风，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场大雨。
　　没有合拢的木窗被忽然而至的一阵风猛然之间推开，窗台边的棋盘上还有残局未破，窗外拂来的落叶零散地落在那胜负未定的棋局之上，正低头冥神思索的夕景华像是忽然之间被惊醒了一般，乍然抬起头看向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
　　这盘局直到贺兰璟离开他都没有想出破解之法，不知不觉已在这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当他抬头看向窗外时，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如同是乍然被狂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那内藏的精光和寒意毕露无疑。
　　天边一声响雷轰然落下，电光倒映在夕景华那被双寒光凛冽的眼睛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落叶铺满的棋盘，忽地一扬手，将那整个棋盘都猛地掀翻在了地上。
　　黑白的棋子落在冷硬的地上，惊起一片喧嚣声。守在门外的暗卫闻声慌忙破门而入，阴冷的风蓦然之间穿梭而过，将夕景华的衣袍蓦地掠起。
　　他没有去看那几个惊慌失措的暗卫，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门前台阶上那依旧僵直着身体跪在地上的人影。
　　夕景华收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
　　“宗主，您，您没事吧？”
　　夕景华从那两名暗卫身边一经掠过，仿佛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过。他径直向屋外走了两步，但就在对方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脚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凤玉吟恍惚间抬起头，有些涣散的目光在看到夕景华的刹那间骤然凝固住。
　　天外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落下，倾盆大雨转眼即至。夕景华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凤玉吟摇晃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的样子看上去脆弱得好像濒临破碎，看见他挣扎着要站起来，那两名暗卫本想上前阻止，但却因为看到夕景华铁青的面孔而呆立当场不敢动弹。
　　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聚向了还在台阶上颤抖着身体想要重新站起来的男人。
　　他在冰冷的石阶上跪了太久，那双膝盖早已疼得麻木。亦或者说，真正疼的不是这双膝盖，而是他的心。
　　他的心已然在那漫长无尽的等待中被凌迟得伤痕累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或许只是因为不甘心，只是想着要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一句，我不要你了，他才能死心。
　　夕景华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凤玉吟身形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膝盖上磨破的地方凝成两团褐色的血迹，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伤口也能想象那血肉模糊的光景。
　　凤玉吟颤抖着身体终于站直了身体，两旁的暗卫不敢上前拦他，他一步一摇晃地走向夕景华，尽管那张面孔上已全无血色，却还拼命在嘴边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哥……”
　　凤玉吟脚步不稳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已经用尽全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样狼狈，但是本就带着旧伤的腿又在冷硬的台阶上跪了太久，就算是普通人想要行走如常都不容易，何况是他。只走了这样两步就已经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被那回廊上呼啸而过的狂风一吹，整个人都似乎要在风里破碎了一样。
　　“我记得，我们从来也不是兄弟。”
　　就在凤玉吟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的手时，夕景华却慢慢转过了身，凤玉吟踉跄着摔在地上时看到了对方眼角余光中透出的冰冷寒意。
　　他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但那一刻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了。
　　“何必自欺欺人呢。”
　　夕景华背过身，语带嘲讽地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们不是兄弟，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加不是。”
　　“你胡说……”
　　凤玉吟蓦然拔高了声音，那沙哑的声音里就像是能冲出血一样，他用尽力气扑上去，却也只够得上拽住夕景华的衣角：“你胡说，我们是兄弟，我们一直都是！”
　　“这场梦你还没做醒吗？”
　　夕景华将那一角被凤玉吟紧紧攥在手中的袖子猛然抽出，那一声裂帛的轻响即使隔着雨声依旧清晰无比。凤玉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那个始终不愿回头看他的男人，攥着那一角残片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就在这时，夕景华终于转过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昔日统御四方高高在上的少年帝王，如今他就落在这满地的尘埃之中，狼狈而可笑地向他祈求着那遥不可及的爱情。
　　他慢慢蹲下了身，可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依旧充满了鄙夷和蔑视。
　　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看起来，是不是现在只要我点头让你留在身边，你什么都愿意做？”
　　他笑着伸出手，满面戏谑地抬起凤玉吟的下颌。近在咫尺的距离，凤玉吟却第一次发现他根本看不透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眼睛里的笑让他不寒而栗。
　　“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赎罪，什么都肯做么？现在后悔了？”
　　凤玉吟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忽然感到腹内一阵作呕，那个肆意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物品，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和愤怒。
　　便是再如何爱他，再怎么心甘情愿放下尊严和骄傲，可终究还是有他不可触碰的底线。而这个男人正在践踏的，是他最后的底线。
　　“滚开！”
　　凤玉吟猛地拍开对方的手，身体却因为惯性而失控地向后倒去。夕景华却故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倾身上前将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夕景华！”
　　凤玉吟忍无可忍冲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而夕景华却依旧不改面上的笑容，紧紧按住他的手腕，甚至故意暧昧地挤他挣扎的双腿，恶意地用膝盖顶在他的敏感处。
　　“这样就忍受不了了么？我以为你心甘情愿回到这里，是已经做好向我赎罪的准备了。”
　　“就算要赎罪，对象也绝不会是你。”
　　“你以为，过去的那个我还会再回来吗？”
　　夕景华压低了身子，将面孔凑到凤玉吟的面前：“他是被你亲手送走的，傻玉吟，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可能！你胡说！”
　　被乍然戳中痛处的凤玉吟突然在夕景华身下拼命挣扎起来。一旁的暗卫见此情形脸上都不由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
　　而夕景华显然对于当众羞辱凤玉吟这件事乐在其中，这对他来说这就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或许他根本不急于一口吃掉这个人，因为重要的是‘讨债’的过程。
　　“你知道当年凤玉锦在冷宫里经历过什么吗？”
　　他抓住凤玉吟不断反抗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能硬生生把他的手腕拧断一般。凤玉吟听到这话，背后乍然一寒。
　　他惊慌地看向夕景华，对方依旧保持着戏谑的冷笑，将观赏他的狼狈当成是一种享受。
　　“他们不杀我，却把我的尊严一层层，一层层的从身上剥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那时候我每一天都想过死，可是每当我挺下来之后我又会告诉自己，只有活下来，才能把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千倍百倍地还给你。凤玉吟，我等这天等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