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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殊途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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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璟在夕景华的床边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从天外晴光万里,一直做到日暮掌灯。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这样心绪平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尽管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父子的长相有着七八成的相似,但是细细去看,其实夕景华的五官更多地继承了他母亲的柔和与秀美,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贺兰璟那颗早已经被国仇家恨磨砺得冰冷的心仿佛又变得柔软起来。
      若不是因为一直放不下的执念,或许他们一家三口早就可以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籍籍无名却又逍遥安逸地度过余生。
      他望着昏睡中的夕景华,就好像望着过去的那个自己,但是他知道这个孩子比自己要优秀的多,他会带领着贺兰氏的子孙重新夺回属于他们的天下。
      只是在那之前,他注定要承受血和火的淬炼。
      “我看得出,你是真的很爱那个姓凤的小子,甚至可以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贺兰璟坐在床边细细摩挲着夕景华冰冷泛白的手背,那样奋不顾身的爱情他想他少年时也曾体味过,只是那些记忆已经太久远了,已然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他还是爱过的,只是那爱已经被仇恨模糊得斑驳不清,以至于当他回想起来时只记得心痛,却并不记得有过多少快乐。
      “若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爱上同性之人也非天诛地灭的不赦大罪。可你姓贺兰,你是我贺兰家的子孙,而他姓凤,他们凤家的铁蹄踏过多少贺兰氏人的尸骨,这其中隔着多少血海深仇,你说我怎能成全你们?”
      贺兰璟说着,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况且,你将为人君,将成为这天下之主。你的双眼看到的应是这千里江山,你的心岂能被这些情爱俗事所束缚?更何况,他还是你的杀母仇人。当年你们母子被困冷宫,任人欺凌,而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直到你母亲过世多年后才知晓你的存在。可惜逝者已矣,就算我已经亲手替你娘亲报了仇,让那个害死她的贱人死前受尽煎熬,可终究还是不能释怀对你和你娘亲的愧疚。所以至今我都无颜去她坟前为她上一注清香,因为我知道,她心里必定还是怨恨我的。”
      说到这,贺兰璟的目光一瞬冰冷下来。他抬头看向窗外昏黑的夜空,今夜无风无月亦无星,天地俱寂,万籁无声。
      他曾以为那个在他心底最深处驻留过的身影已经被岁月一层一层腐蚀得不再清晰,可如今回忆起来却发现她的一颦一笑竟都如此鲜明而深刻,仿佛他们的初遇就在昨日。
      “你娘若是在世,以她的性情,必定是不愿你以贺兰氏后人的身份踏足这场乱世之争的。只此一点,日后我与她黄泉相见,她怕是都不会原谅我。可走到这一步,我并不后悔。”
      世间万物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那让他又想起了玉扶茶庄的暗室。想起那生不如死的十年。
      “当年我因为偷练神谕功走火入魔,被顾庄主囚禁在玉扶茶庄之中。我在那不见天日的暗室里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里我每一天都如同身在地狱。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身上所承受的痛楚,我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而那个姓凤的小子又算什么?他不过是助你成事的踏脚石,是注定要死在你手上的祭品”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父的苦心,不过就算将来你仍然不能原谅为父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亦不会怪你。毕竟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就算你要我把这条命赔给你和你娘,我亦没有怨言。”
      贺兰璟说罢,又握着夕景华的手静默地坐了许久。他们父子相认以来,夕景华几乎不曾主动与他说过什么话。父子分离这么多年,他也知道不能强求夕景华立刻接受他这个父亲,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他低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不想这时突然感觉到握着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贺兰璟心头一喜,连忙低头看了过去。
      可惜那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夕景华仍然双目紧闭,全无清醒的迹象。
      他为了压制神谕功的反噬,硬生生将自己逼出了内伤。为凤玉吟做到如此地步,真的是犯了为君者的大忌啊。
      贺兰璟想到这,又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将夕景华的手放下重新合上被子。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轻声离开房间。
      而就在他合上房门的一刹那间,床榻上一直闭目不醒的人竟慢慢睁开了双眼。
      窗外夜色正浓,可夕景华的眼睛里却清亮得似乎没有一丝阴霾与灰暗。

      贺兰璟走出夕景华的房间,刚穿过回廊就看到百里胤和苏情两人正在院中。苏情虽也是贺兰一脉的后人,但毕竟只是旁系子孙,身份比不得贺兰璟与夕景华尊贵。贺兰璟利用他一来是为了制约顾南楚,二来也是为了控制百里胤。
      如今看来,他这颗棋子的作用的确比自己想象中更大。
      此刻正坐在院中的苏情已然察觉到不远处那道异样的目光,但他表面上依旧装的若无其事,还催着百里胤给自己添酒。坐在他对面的百里胤虽然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但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里透出的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和宁静。
      都是痴人。
      贺兰璟嘴角轻轻一撇,冷笑了一下。这时云清珏已走上前来,对着他躬身行礼:“主上,属下办事不利,凤玉吟被百里胤……”
      “我知道。”
      贺兰璟冷声打断他的话:“胤儿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需多想。”
      “可苏情他……”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此刻他已是落地的凤凰,飞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云清珏听到这话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他自知在贺兰璟面前,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及百里胤,自己说的再多贺兰璟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里的事你无需操心了。明日你要进宫一趟,晏相给我来信说近来凤怀璧已开始疏远皇后,似是对晏家已不再信赖。而且他还秘密把孙昊阳接进了宫。这凤家人真是越来越荒唐,叔侄两个都沉迷男色,我看就算我们不动手,这天下他们凤家也坐不稳了。”
      云清珏闻言一愣:“孙昊阳还活着?”
      “我就是要你进宫查清楚此事。若他还活着倒也对我们有利。凤怀璧既然如此迷恋于他,我们何不趁机利用一番。”
      云清珏连忙低头称是,可心里也在暗自盘算。孙昊阳既是凤怀璧的枕边人,那么或许从他口中能打听到云清箫的下落。只要找到云清箫,解了他们两人身上的同命蛊,这样自己便不必受制于人。
      至于凤家和贺兰家的恩怨,他这个局外人自是乐见他们互相残杀两败俱伤。到那时他再出手也不迟。
      这样一想,原本晦暗不明的前途似乎又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而就在贺兰璟与云清珏说话间,苏情也不动声色地悄悄伸脚踢了一下百里胤。他动作幅度明明不大,却不知道为什么百里胤整个人就像是触了电一样,身子猛地一颤,背部僵直地挺了起来。
      苏情倒不知道自己这一脚有如此大的能耐,还故意把脸凑到百里胤的跟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个老东西在景华屋里待了两个时辰了,自己儿子有什么好看的,能看这么久?”
      百里胤慌乱地捧起面前的茶匆匆喝了一口,借热腾腾的水雾掩去脸上十分显眼的红晕,然后又小心翼翼瞥了苏情一眼,苏情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自己十分的无辜。
      “主上一直,一直都想和少主相认,如今心愿得偿,自然十分欢喜。”
      百里胤一口热茶滚入喉中,烫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苏情伸出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若有所思道:“也对,虽然那老家伙挺招人烦的,但毕竟父子情深,也能理解。不过他既然这么疼爱景华,又何苦为难玉吟,这不是往景华伤口上撒盐吗?”
      “他们父子的事,小舅舅不要过问了。”
      百里胤虽有些意乱情迷,但也慢慢反应过来苏情是在套他的话,所以干脆把话锋一转:“之前让人去街上给小舅舅买甜糕了,我去看看人回来没有。”他说着忙不迭地起身要逃,结果被苏情一眼看穿意图,还没来得及走就又被一把拽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到底谁是你舅舅,怎么成天胳膊肘往外拐。”
      “我没有……”
      百里胤被苏情一把搂在怀里,一张原本缺乏血色终年苍白的脸硬是憋得微微泛起了红,苏情一手搂着百里胤,一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语气中带着恐吓道:“你小舅舅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谁害的?你们还想关我一辈子?前面的账我都没跟你算完呢,小时候谁最疼你你忘了吗?”
      “我没有……”
      “你生病的时候是谁衣不解带陪在你身边的?你受罚的时候是谁替你罚跪帮你求情的?”
      “……”
      “没良心的小东西,现在你就这么对我?”
      苏情简直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简直连声音都沙哑起来。百里胤那心肠早就被磨砺得坚冰一般,可在苏情的面前却是一点也硬不起来。尤其听他说起那些陈年旧事,那算是百里胤这惨淡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暖色了,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苏情的手,然后垂下头轻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小舅舅好。”
      “你说什么?”
      苏情当是自己听错了,可再问他的时候百里胤又马上恢复了沉默。苏情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叹着气松开了手:“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了是吗?”
      百里胤不敢接话,匆匆向后退了两步,趁苏情没反应过来便像是幽灵一般一晃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苏情若不是被封住了内力倒也不至于让他在自己眼前落跑,可现在这样想把他追回来怕是不可能了。
      “臭小子,竟然软硬不吃。”
      苏情恨恨地踢了一脚面前滚落的石子,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屋中传来的咳嗽声,不由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而去。
      “玉吟,怎么了?!”
      苏情甫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凤玉吟趴在床边不住地咳血,吓得他进门的时候差点一个没留意被门槛绊倒。先前他们离开时凤玉吟分明还睡得十分沉稳,脉象也算平和,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咳出这么多血来。
      “无,无妨,只是……咳……”
      “你等着,我去叫人!”
      苏情看到地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急得就要出门喊人,凤玉吟一把拉住了他,吃力地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把……咳……只是把淤血咳出来……心里反而就舒服了……”
      “真的?你可别骗我。”
      苏情半信半疑地按住他的手腕,果然那脉象竟比之前更平和有力,他见状大喜,连忙拍着凤玉吟的背给他顺气:“这下好了,因祸得福,你赶紧再运功自我调息一下,等我想办法把穴道解开,我们兴许能联手冲出去。”
      凤玉吟却道:“我现在还不能走。”
      “我知道你要救你哥,但眼下景华他……”
      凤玉吟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目光定定地看向苏情:“先前当着百里胤的面我不便多说,我在屋里的时候帮我哥调理内息,发现阴诀可以化解他体内的戾气,说不定我能帮他。”
      “此话当真?”
      苏情神情一亮:“要是能让景华清醒,那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所以我一定要留下,想办法接近我哥。”

      70
      凤玉吟吐出淤血后,很快便又沉沉入睡。他的伤势本不算严重,只是在替夕景华疗伤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体内的真气反噬,好在有神谕功护体,只要稍作调理便能很快恢复。
      不过既是做了阶下囚,日子自然不可能过得如此舒坦。当初有夕景华在身边照顾,衣食住用虽不比宫中,但也不至于简陋,而如今地位一落千丈,自是连个普通下人的待遇都没有了。
      第二天天不亮,夕景华那边就派人送来的换洗的衣物,苏情本还以为夕景华是清醒过来了要把人接回去,结果一看送来的都是下人才穿的粗衣,那面料别说穿在人身上,就算用作抹布怕是都嫌划手,分明就是在故意糟践凤玉吟。
      “这也太过分了,他还真把你当下人使唤?肯定是那老东西趁着景华现在神志不清狐假虎威,简直可恶。”
      正因为当初亲眼看过夕景华如何将凤玉吟奉若珍宝,呵护备至,所以面对这样一天一地的反差他倒比凤玉吟本人更加接受不了了。
      “呵,若是贺兰璟就只会耍这点心眼和手段,那真是枉费我高看他了。”凤玉吟说话间已经换好了那身灰布短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可纵然换上了如此粗陋的衣衫,他身上的清贵之气也丝毫没有减损,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受制于人的阶下之囚。
      “你说的轻松,凤家与贺兰氏之间隔着多少血海深仇,偏偏景华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那贺兰璟肯定把你视作红颜祸水,恨不得除之后快。”
      “什么?”
      苏情正帮他梳理着长发,一不小心扯下一小截,疼得凤玉吟头皮一麻。
      “可不就是红颜祸水么。景华那性子摆明是宁要美人不要天下,而那个贺兰璟一心一意要夺回贺兰氏的江山,他们父子两才是真的冤家吧。”
      听到这话凤玉吟沉默了下来。昨夜之后他和夕景华便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他的伤势现在如何。贺兰璟执念太深,根本已经是失了常性,就怕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了控制夕景华无所不用其极再伤害到他就糟了。
      就在他兀自担心着夕景华的安危时,屋外传来了不耐烦地催促声。苏情好歹也是鬼门宗主之一,虽然平日里并无宗主的架子,可这些昔日的属下如今在他面前也未免太过放肆了。凤玉吟见他要出门理论,连忙一把拉住了他。
      “你就留在这里歇息吧,我随他们去就行了。”
      “那怎么成,你还有伤在身,若是那老东西不怀好意,你岂不是要吃亏?”
      “你内力没有恢复,去了也帮不上忙,不如在这里安心修养,我们也好有个退路。”
      凤玉吟说罢,不等苏情反驳就把他一把按回了座上,径自一个人向屋外走去。苏情心里虽万分担忧,可凤玉吟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他留下来还有百里胤这张保命的底牌,要是两人都去,那才是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
      景华啊景华,你可千万别做出什么让自己抱憾终生的事啊。

      凤玉吟一路上不动声色地跟在那几名暗卫身后,看似从容不迫,实则也是替自己捏着一把汗。如今的夕景华不比从前,他既要保护好自己,又不能伤害了对方,那个贺兰璟又虎视眈眈深不可测,谁也料不到他会再出什么奇招来对付他们。此番只身赴会,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了。
      而就在凤玉吟一边走一边暗自思量之时,却见贺兰璟正从回廊的另一边脚步匆忙地走过来,两人乍然之间在这里相遇,彼此似乎都吃了一惊。
      “你们带他去哪?”
      贺兰璟一看到凤玉吟便立马上前拦在了前面,那几个暗卫见来人是他也立马停下行礼。凤玉吟见此情形,心中暗想,难道要见自己的人不是贺兰璟,而是夕景华?
      他已经醒了?!
      “属下奉宗主之命,将人带去问话。”
      “是景华要见他?”
      贺兰璟一听这话,眉头拧得更紧:“他倒是对你十分惦记,才刚醒就要见你。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那看着凤玉吟的眼神还真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了,换做寻常人面对贺兰璟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怕是难免要退让三分,可凤玉吟是什么人,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怯色,何况是面对区区一个前朝王室的余孽。
      贺兰璟被凤玉吟那略带调笑和不屑的眼神看得不免有些动怒,可当着众人的面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后辈挑衅得乱了方寸未免又失脸面,他马上不动声色地按下心头的怒意,故意轻描淡写道:“也罢,做父亲的不能将他逼得太紧,权当是博他开心了。”贺兰璟说罢又目光一沉,表情狰狞地凑近凤玉吟低声道:“下次你若再用这眼神看我,我便挖了你这双眼珠子。”
      凤玉吟嘴上不说,可心里忍不住要腹诽一下,他和贺兰璟这样针锋相对,真像是在互相争宠一样。可这样一想又不免让他打了个寒颤,难不成还真让苏情说中了,贺兰璟这是把自己当做‘魅惑主上’的‘妖妃’看待了。
      当初他们在宫中时,朝堂上下,后宫内外把夕景华如何魅惑主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能想到一年不到的时间,两人的境遇竟完全颠倒过来。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当初他故意欺辱夕景华的报应。
      只不过这些忧虑很快就被凤玉吟抛诸脑后,眼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能见到夕景华更令人振奋。不管他现在情况究竟如何,是清醒还是癫狂,只要能见到他,凤玉吟已经觉得满足了。
      对他来说,什么样的折磨和羞辱都能忍受,他最怕的就是见不到夕景华。那才是他唯一的死穴。
      夕景华依旧还住在当初的地方,凤玉吟从前在这院落内外不知来回过多少次,如今这院墙内外却是戒备森严,那些暗卫的面孔在他看来也都十分陌生,仿佛一踏进这里就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旧,只是再回到这里时已然物是人非。
      “你且在屋外等着。”
      凤玉吟正要进屋之时,贺兰璟却突然喊住了他。凤玉吟目光有些急切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入见到夕景华,可贺兰璟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道:“别忘了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想这样就去见他?”
      凤玉吟一时之间不及细想他话中之意,可就在这时他忽觉膝上一痛,像是被什么用力一击。他那膝盖本就有伤患,受不得重力,被贺兰璟的掌风一扫,两腿顿时一阵酥麻跪倒在了地上。两旁的暗卫看到贺兰璟的眼色,不等凤玉吟起身就上前狠狠压住了他的肩。
      “贺兰璟!休得欺人太甚!”
      凤玉吟终是忍无可忍,反手一掌推开其中一名暗卫,他的功力远胜昔日,这一掌的力道可想而知,贺兰璟在一旁冷眼看着,目光里透出的神情复杂万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出手阻拦,可就当凤玉吟将那两名无礼冒犯的暗卫制伏,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听到门内传来夕景华的声音。
      “凤家世代为我贺兰氏座下之臣,既为下臣,见到主上岂有不跪的道理?”
      凤玉吟闻言一惊,一个晃神间贺兰璟已经猝然出手。凤玉吟闪避不及,被一掌打中肩头旧患,顿时疼得冷汗俱下。贺兰璟趁机又一指封住他的穴道,凤玉吟顿感全身气力尽失,颓然退后两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御前不敬乃是不赦大罪。”
      门里的人又冷声道。
      “先罚你跪在此处思过。”
      那声音隔着门板,分明是那样熟悉,却又冰冷得让人心寒彻骨。凤玉吟挣扎着从石阶上爬起来,可方才已经牵动了膝上的旧伤,这一挣扎下两腿疼得更加厉害,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贺兰璟目光冰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拂袖而去。凤玉吟的膝盖被狠狠压在坚硬冰冷而的台阶上,那猝然之间袭来的刺痛让他思绪一时之间空白一片。耳旁不住地回响着那几句冷硬绝情的话语,仿佛心中一切的希望都随着那短短的几句话化作了泡影。
      他没有回来。
      凤玉吟的手撑在台阶上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身体里那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力气乍然之间被抽空得一丝不剩。
      原来,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把你唤回来吗?
      那扇紧闭的门,就像是永远不会再为他打开一样。那个念头就像是一把利刃猛然之间插入了他的胸口。而那种痛就像是突然激出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他从台阶上突然挣扎爬起来冲向了房门。
      “哥——!”
      守在门外的暗卫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慌忙一拥而上按住了他。
      凤玉吟的手几乎就要碰到房门,却又硬生生被拉开。
      这次门里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仿佛那个人已经将他完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哥……”

      71
      “亏他也曾是一国之君,落得如此地步,实在可笑。”
      在门的另一边,夕景华正面色冷峻地端坐在榻上,而贺兰璟俨然一副臣下的姿态垂手立在卧榻的一侧。窗外泛白的天光映照着夕景华那张秀美无畴的面孔上,他的气色比先前看上去似乎好了许多,气息也沉稳有力,看起来内伤已无大碍。
      “这不是父亲正想看到的么。”
      夕景华说话间语气淡淡如水,仿佛他正谈论着的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他这副冷漠的态度倒是让贺兰璟有些意外。
      “怎么,你不心疼他?”
      “父亲不是一直跟我说他是长在我心上的毒芽么,现在我如父亲所愿,将他连根拔起,难道不好?”
      贺兰璟闻言不由暗自一惊,可来不及欢喜就先疑惑起来:“你此话当真?”
      “你该多谢他才是。”
      夕景华说话间缓缓睁开双眼,贺兰璟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寒意。从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出对方内心深藏着的任何情绪,而那份近乎死寂的平静又让他隐隐感到不安和压力。
      “神谕神功的阴阳两诀不但可以相克,还可以相生。我先前一直心绪不宁,被神功反噬得厉害,而他无意间将真气灌入我的体内,没想到却正好替我打通了经络。”
      “那你现在……”
      贺兰璟听到这话不由大喜。当初他修炼神谕功不当,以至于容颜尽毁,性情大变。而夕景华虽天生体弱,但悟性极佳,最后竟比他这个父亲更能领悟神谕功的精髓。先前他因为心魔不除,一直难有精进,贺兰璟也是不得已暗中对无绝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让他尽快摆脱心魔,斩断情缘,这样才能更好地修成上乘武功。
      倘若他早知道神谕功的阴阳两诀可以相辅相成,也不必兜兜转转绕上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靠着凤玉吟才帮他突破最后的关隘。
      “经此历练,我方才对父亲的话大彻大悟。我贺兰氏的万世江山,岂能白白让给那犯上作乱的蛮夷孽臣。这笔血海深仇,需由我辈亲手讨还回来。”
      贺兰璟闻言心头一震,盯着夕景华的目光先是疑惑,过了许久才终于确信这番话当真出自于他口中,这才转而变得惊喜起来。
      “我儿当真有此觉悟?”
      夕景华眼眸一转,余光轻轻扫了一眼门的方向。贺兰璟未曾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还沉浸在重振贺兰王朝的野心和憧憬之中。夕景华这时又幽幽地开口道:“在敌人的羽翼之下蹉跎了这么多年,还为了一时之欲将杀母之仇弃之不顾,如今想来实在愧为人子。”
      “你娘的仇我已经替她报了,你无需再介怀。为父欣慰的是,你终于认清自己肩上的重任,不再为儿女情长裹足不前。眼下你已练成神功,你我父子二人又同心同德,偌大的鬼门已尽在掌握之中,夺取天下只是时机的问题。”
      贺兰璟隐忍蛰伏多年,哪怕被囚禁于暗室之中都未曾放弃过他的雄图霸业,如今眼看着曾经属于贺兰氏的江山已唾手可得,多年夙愿即将达成,这岂能不让他激动振奋。
      “父亲谋划此事多年,想必早已是成竹在胸,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我尚不知父亲的计划为何,还望父亲俱实以告,我也好早作准备。”
      夕景华此言不假,为了颠覆凤家江山,贺兰璟确实早就暗中布局谋划。可以说从北关一战开始,所有人就都已经身在他的棋盘之上。如今这棋局的走势与他预料之中分毫不差,所以夕景华既然问起,他索性也不再隐瞒。
      “昔年我与玉扶山庄的顾庄主也是知交好友,顾庄主擅周易风水推演之术,此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夕景华轻轻点了点头:“顾家一脉乃是文王姬氏一族旁系子孙,家学渊源,更传说家中藏有上古的河图洛书,天下兴亡皆藏于此书之中。不过我只当这是传说,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顾南楚自幼师承于棋圣门下,听闻他的棋局之中暗藏天机,所以他多年来避世不出,怕的就是泄露天机,福不永寿。”
      贺兰璟接着夕景华的话继续说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那河图洛书我曾亲眼见过。不止见过,顾老庄主还曾亲自在我眼前推演过凤氏的国运。景华,俗语有言,逆天而行必遭大祸,你要知道凤氏一族起码还有百年国运未尽,你我如今起事乃是逆天而为啊。”
      “这虚无缥缈之说,父亲也信?”
      “信,不得不信。”
      贺兰璟神情一凝,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天道有常,兴衰有时,此非人力可轻易扭转。你可知要逆这天下大势需付出何等代价?”
      夕景华沉默不语地看向贺兰璟,他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已隐约猜到了一些。贺兰璟握住他的手,夕景华本能地想要避开,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将他推开。贺兰璟颇有感慨地握住他的手缓步走到窗边,将那两扇窗子向外轻轻一推,山川碧色尽收眼底。
      “你看这江山如画,何尝不是鲜血染就而成?自古帝王,谁的脚下又不是尸骨如山?景华,你要知道,北关一战,十余万亡魂无家可归,那怨煞之气便是破局的第一步。”
      “你故意让云清珏挑起北关战火,就是为了聚这股怨煞之气来破凤氏的国运?”
      贺兰璟目光一侧,阴森森地看向夕景华:“这还远远不够。要破凤氏的国运,还需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贺兰璟刚要开口,突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猛然收住。他笑着拍了拍夕景华的手,轻描淡写地敷衍道:“此事需你自己去领悟才行。”
      “父亲到了此时还要跟我卖关子?”
      “不是为父故弄玄虚,而是这件事,必须由你亲自参透才行。”
      “那看来,是时机未到?”
      “稍安勿躁,静待天时。”
      贺兰璟到底还是老狐狸,到了这个关头还不肯把最后绝杀的一步透露给夕景华。夕景华倒也并不急于求成,见他一再推拒索性也就不再追问。倒是这时贺兰璟突然话锋一转,反问道:“那门外的乱臣贼子,你打算将如何处置?”
      夕景华微微一愣,眼神里不经意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不过转瞬之间又收敛得无形无踪,语气淡淡道:“我方才说过,神谕功的阴阳双诀相生相克,我若要继续修炼神谕功,还用得到他。”
      贺兰璟不置一词地盯着夕景华看了许久,似乎是在判断他说这些话到底是真的对凤玉吟断爱绝情还是在以退为进暗中保护,不过夕景华的表情实在太过于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一层浮冰压抑着无数暗涌凶涛,他看不清那双眼睛里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那层浮冰裂开,里面漫涌而出的惊涛海浪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咽下了之前想说的话,转而笑道:“也罢,他如今就是一个废人,你若实在喜欢就留着罢。”
      “父亲不怕他再迷惑我心智?”
      贺兰璟听闻此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区区一个前朝余孽与这天下江山孰轻孰重,我想你自有计较,为父无需赘言。”
      夕景华未再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慢慢转向房门的方向。
      贺兰璟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低声道:“红颜白骨,转瞬即逝,何况一个毫无风情可言的男人,你若喜欢,什么样的倾城绝色不是召之即来,至于他么……”
      贺兰璟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道:“苟延残喘罢了。留他一条贱命,权当是给你消遣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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