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35、局中有局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
　　听夕景华将一切真相娓娓道来之后，苏情脸上的惊慌反而慢慢褪去，他露出一种无所谓的，如同解脱一般轻松的笑容，只不过他此刻的眼睛看着的并不是夕景华，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顾南楚。
　　“所以你会杀了我吗？”
　　这一句不是在问夕景华，而是在问顾南楚。因为会算计人心的从来不止夕景华一个人。
　　夕景华闻言，侧过身沉默地看向顾南楚。他的眼神看似淡漠，却透着一种逼人的气势。顾南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依照鬼门门规，若是自己不杀苏情，接下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因为心软已经一错再错，终于还是错到不能回头的地步。
　　将苏情交给他来处置，这已经是夕景华最大的仁慈。否则以苏情今日的所作所为，就算夕景华不为自己，为了他弟弟也定然不会轻饶于他。
　　这个人骨子里仅有的温柔一丝不剩地留给了他弟弟，至于别人，哪怕是十年挚友，哪怕是生死之交，在他眼底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请宗主大人动手吧。”
　　苏情看着顾南楚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漠冷狠绝的神情，他不像是在激他出手，倒真像是在一心求死。顾南楚又向他走近了几步，苏情见他慢慢抬起手，索性闭目待死。看到他那副坦荡的模样，顾南楚真不知是该替自己难过，还是该为他心疼。
　　想象中的那一掌并未落下，在苏情合上眼后，周遭便好像陷入了无尽的寂静，那种寂静淹没了天地万籁，压迫得他心头一阵闷痛。一时之间脑中像是走过了一片电光火石，惊得他乍然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温柔一如从前，就仿佛还在他们初识的那一日，清朗的日光落在漫山遍野青碧色的茶田上，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黑发被山风轻轻吹起，像是整个人都沾着山间雨露的仙气一般，朝着他徐徐走来。
　　“阿，阿楚……”
　　那弥漫在苏情眼中的混沌就像是一瞬间被清风吹散，他奋力地想挣开穴道的桎梏，想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但是他动弹不得，虽然脑中一片迷茫，但在看到顾南楚眼中露出的久别的温情时，他忽然又有种自己像是在发梦一般的错愕。
　　“你，你怎么啦？”
　　“小情？”
　　那眼神的交换就像是刹那之间的事。他突然从苏情的目光里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神情，可就在恍惚的片刻间，夕景华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接着一道强劲无比的掌风迎面而来，顾南楚虽然受了重伤，但身为高手的警觉却未受影响，只是在被突然袭击的瞬间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扑上去保护苏情。可是夕景华的反应和出手比他更快，一个闪身上前将顾南楚挡在自己身后，同时一掌推出，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杀招挡在身前。
　　可就在同时，另一个方向忽有一道黑影急掠而出，顾南楚想去护住苏情，一只手却被夕景华紧紧抓住，那人影如同一只俯冲扑食的猛禽，转眼掠至苏情的身边，将人从地上一把抱了起来。
　　“小情！”
　　这时周围林中忽地窸窸窣窣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接着顾南楚便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影出现在了周遭的密林之中。他猛地回头看向夕景华，对方神情淡淡地看着他，显然对着一切了然于心。
　　“这都是你的安排？”
　　顾南楚话音刚落，只见埋伏此地的鬼门弟子已经朝着那两名黑衣人包围过来。其中一人马上掐住苏情的脖子厉声威胁道：“顾庄主，不想他死在你面前就让你们的人退开！”
　　“这里恐怕轮不到他做主。”
　　夕景华冷笑一声，一把推开顾南楚飞身攻向那二人，他身法极快，而且掌势凌厉无比，对方没想到他竟真的当着顾南楚的面大开杀戒，一时之间闪避不及，只能将苏情推出以做抵挡。顾南楚见状心下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强撑着重伤的身体催动内力打向夕景华。
　　夕景华似是料到他会如此，一手抓住被推到自己身前的苏情，一手挡开顾南楚的攻击，这时另外那名黑衣人已被一拥而上的鬼门弟子包围，不过那人虽身陷重围却毫不慌乱，攻守进退之势犹如行云流水，虽只有一人之力却如同千军万马，令人不可近身半步。
　　就在他一招打退所有攻上来的鬼门弟子时，夕景华的杀招已悄然逼近，那人眼角余光一扫，蓦然间周身真气跌宕，满地的沙石碎叶皆化作伤人利器杀向夕景华。
　　夕景华的武功足可称雄武林，他平时应敌，能让他使出八分实力的人已是少之又少，而对方这一招竟隐约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以至于迫使他不得不全力接这一招。两人这一掌轰然对上，两股真气顿时在周身卷起千重气浪，就连身在战圈之外的顾南楚都被那股慑人的气劲震得肺腑一阵剧痛，更别说其他修为浅薄的鬼门弟子，一瞬之间大部分人都倒在了地上，被那股气劲迎面所伤的人甚至当场口吐鲜血，难以起身。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夕景华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敌，而更为可怕的是，他感觉对方似乎还未尽全力。以往对敌，再强的对手也总有破绽可循，哪怕只是极细微的破绽也足以致命，可是眼前他所面对的这个人，他让夕景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人他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他也不是夕景华以往所见过的那些中蛊的尸人，他的强大在于他的深不可测，他似乎永远都知道夕景华下一步会如何出招，也知道该如何破解。那种沉稳，从容，无懈可击带给夕景华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那人面对夕景华的质问，什么话也未说，他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夕景华，在那双眼眸里，夕景华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也就更加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这个人，那么他和凤玉吟将来会永无宁日。
　　想到这，夕景华眼中杀意更深，出招也更为狠绝。鬼门中人只知夕景华武功盖世，却很少有人真正见识过他的武功，就连顾南楚认识他这么多年，也只有幸见过那么两次。一次是他少年时走火入魔的那一次，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四位长老被他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次亦是如此。这个来历不明的高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而夕景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每出一招都与先前一招全然不同，招招之间变化繁复令人目不暇接，难以捉摸。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夕景华虽体质弱于常人，但悟性和韧性都远过常人，一旦他认真迎敌，就如同一柄无鞘之剑，剑锋所指，见血方收。
　　可此时对方却突然收了攻势，在接下夕景华势若雷霆的一掌之后，他突然急急向后退了几步。
　　“这就想走了？”
　　夕景华冷哼一声，正要再出招，对方却突然开口道：“凤玉锦，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那个名字如同一个魔咒，让夕景华的身形为之一定。
　　就在他分心的刹那间，对方一个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之间身形快如闪电，甚至连夕景华都来不及反应便已突出了重围，而那挟持着苏情的黑衣人也忽然将身上的黑衣蓦然掀开，夕景华瞬时反应过来，厉声喊道：“都散开！”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黑袍轰然一声炸开，浓密的白烟随着黑袍的碎片一并散开，顾南楚顾不上夕景华的警告，径自冲上去趁乱一掌隔开对方抱着苏情的手，对方虽心有不甘，但亦知道自己不是顾南楚的对手，不得不放下苏情抽身离开。顾南楚本就是强弩之末，抢下苏情已是极限，将那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整颗紧绷的心乍然放松，这时再也压不住体内来势汹汹的内伤，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而怀里的人始终安静沉睡着，就好像完全不受打扰一般。顾南楚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这时发蓦然发现他脸颊的一侧隐隐浮现着异样的黑纹。
　　“这，这是……”
　　“是蛊。”
　　夕景华走到顾南楚身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苏情只是饵，他是被人控制了。”
　　顾南楚抱着苏情的手不觉一紧。
　　“他到底是谁的饵？”
　　顾南楚那双一贯淡漠的眼眸里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愠怒：“到底是谁在利用他？”
　　“很抱歉，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夕景华迎上顾南楚质问的目光，无奈地轻声叹气：“今日之局，我以为万无一失，可对方比我想象中更加难缠，功亏一篑，是我的过错。”
　　“不，是我的错。”
　　顾南楚忍着胸口的剧痛，语调艰涩地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贺兰家后人的身份，你还会放过他吗？”
　　夕景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他现在给不了顾南楚任何的承诺。因为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凤玉吟安全的人，他都会视作敌人，一个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