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34、险中求胜

　　苏情回到小院的时候，一场大战才刚落幕，周遭还弥漫着鏖战之后焦灼不安的气息。院中的花草折损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石砂砾，断壁残垣。苏情甫一闯入院中就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顾南楚，不觉心中大骇。
　　“南楚！”
　　顾南楚伤得颇重，被苏情从地上抱起时前襟已被血染得透红，脸色却如霜雪覆面，冰冷苍白得让人心悸。鬼门三位宗主的武学修为皆可算是当世之最，就算苏情与顾南楚略逊色于夕景华，也绝不至于在他手中伤到如此地步。可转念一想，今日的夕景华远非昔日可比，连那四位长老联手都制不住他，何况是顾南楚一个人？
　　看来他真的已经彻底疯了。
　　就在这时，顾南楚从昏迷中慢慢转醒，一看到苏情就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唯恐他会从自己身边离开一样，而此刻苏情看着他的目光却莫名的有些阴沉，以至于顾南楚睁开眼看到他的时候，竟觉得有些陌生。
　　“小，小情……”
　　“景华呢？”
　　顾南楚刚一张嘴想说什么，可肺腑之间翻涌的血腥之气便像是要冲出胸膛。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被苏情冷声截断。
　　“你累了，先休息吧。”
　　果然这并非是顾南楚的错觉，苏情整个人就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换做平时顾南楚别说是受伤，就是伤了根头发他都要大惊小怪，今日却表现得异常冷漠，那种冷漠让顾南楚心中的不安和猜测似乎更加接近于真相。
　　“小情！”
　　可是不等顾南楚讲话说完，苏情已经点住了他的穴道，顾南楚本就有伤在身，被他猝然封住穴道很快便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这时苏情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鬼婆站在月门外不安地向内张望着。
　　“你照顾好他，我去追景华回来。”
　　苏情说着便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了下来。鬼婆不言不语地站在门边，看到苏情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本能地低下了头。她嗅到苏情的身上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香味，但是她来不及多问，苏情的身影已从她眼前消失。

　　要找到夕景华并不难，沿途四处可见真气暴乱后的痕迹，满眼皆是横倒的残木和凋零的花草，原本空幽静寂的山谷就像是被狂风狠狠摧折过一番，到处都是断枝斜横，满目苍凉。即使没有亲自跟夕景华对过招，苏情也能想象当时的他情况有多糟糕。
　　他循着山路向上，越往深处走，周围毁坏的痕迹越是明显，还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气在隐隐逼近。这时苏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那绝不是平常的他会露出的表情，就如同顾南楚感觉到的那样，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在他的视线尽头处，那一片乱木横斜的废墟和泥泞之中，夕景华的身影赫然出现。他这个人素来喜爱洁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容淡然，无惊无扰，凡事都了然于心，凡事都自在掌握。然而此刻出现在苏情眼前的夕景华却狼狈得像是受伤濒死的困兽，在浊世的泥泞里拼命挣扎。苏情看到他整个人蜷缩在被污泥和尘土沾染得脏污不堪的衣袍，黑色的长发肆意而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他在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那个样子既可怜又可悲，再也看不出半分鬼门宗主的绝世风华。
　　苏情一步步走向夕景华。他并不畏惧他，即使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来足以至死的危险，但是他非但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一丝雀跃。
　　他一边走近，一边试探着喊出他的名字。
　　“景华？”
　　空幽无声的山谷里反复回荡着苏情的声音，但是夕景华对此毫无反应，那对他来说就像是个陌生的名字。当他抬起面孔看向对方的时候，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的凶光和刻骨的憎恶。
　　苏情对此似乎早有准备，所以在夕景华猝不及防地向他出手时，他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反应，闪身一躲，避开了对方无比霸道凌厉的一掌。
　　“看来四位长老的功力都已经被你融于一身了。牺牲他们四人这代价虽惨烈了一些，但也是值得的。”
　　苏情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很平时大为不同，那种怪异的语气让人不由地毛骨悚然，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平淡，平淡得不像在谈论生死。
　　夕景华没有应声，只是眼神里的寒意比先前更为凛冽，翻手又是一掌攻向苏情的面门。他出招既狠又绝，似是完全不留余地，苏情纵然全力相对也只能勉强闪躲，竟完全无力还击。
　　不过这一切也都在预料之内，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当年你若不是心有挂碍，早就已经冲破神谕功的最后一层。”苏情一边冷笑一边连连后退。夕景华招招逼命，身形似癫若狂，但每一招又恰中要害，若不是苏情身法奇巧灵活，只要被他打中一掌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他虽躲得吃力，嘴上却一刻未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唯有用非常之法才能帮你拔去心魔，令你神功大进。你今日所受的痛苦折磨皆源于背叛你的那个人，你应该痛恨他，憎恶他，然后亲手杀了他！”
　　“凤玉吟！”
　　夕景华忽然声音嘶哑而凄惶地喊出了那个如魔咒一般的名字。苏情闻言，不禁大笑道：“对，就是他！凤玉吟，是他背叛了你，是他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凤玉锦，你本该是天下之主，是九五之尊，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这凤家天下已是唾手可得，你还在犹豫什么？！”
　　苏情话音刚落，忽然之间一道掌风呼啸而至，他一时闪避不及，蓦地被对方一手扼住了脖子。夕景华五指乍然紧收，力道之大几乎可以立即拧断他的脖子。
　　“景华！”
　　一声凄厉的惊呼从林中传来，夕景华余光一扫，看到了正被鬼婆搀扶着踉跄向他走来的顾南楚。
　　“杀了我，凤玉锦，杀了我！”
　　苏情厉声催促着，眼神中透出一抹诡异的妖光。
　　而这时夕景华的目光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周身那狂乱的真气开始变得平稳，他脸上那几近疯狂的神情也开始沉静下来。
　　“你想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挚友，然后再让顾南楚一生与我为敌是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夕景华忽然开口，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毫不慌乱，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象，夕景华还是那个夕景华，根本没有所谓的凤玉锦，他也从来没有走火入魔过。
　　苏情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终于，他也意识到了什么，那张始终挂着阴沉冷笑的面孔慢慢地僵住。
　　“都是假的……”
　　“不如此，怎么令你现身？”
　　夕景华在松开手的一刹那同时飞快地点住苏情身上的穴道。这时顾南楚已经赶了过来，他脚步还有些踉跄，夕景华顺势扶住了他，顾南楚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之后才惊觉一切皆是夕景华的布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苏情是贺兰家的子孙？”
　　顾南楚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苏情，语气喑哑地问道：“所以一切都是你的设计，为的就是引他出手？”
　　“当年凤氏入关，取贺兰王朝而代之，贺兰子孙或战死于沙场，或赐死于王庭，唯有一脉因得你顾家暗中庇护，存活至今。而苏情本不姓苏，他姓贺兰，是王族之后。”
　　“原来你都知道……”
　　“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从我们在汴州第一次遇到百里胤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怀疑苏情。他在为我疗伤的时候，故意暗中将我全身的真气打乱。从那时起我就有所警觉，接着我从蓬莱阁回来之后，体内真气反噬的情况愈发严重，苏情故意当着我的面将那寒蛊逼出，为的就是嫁祸给玉飞麟，好借我的手杀了他，至于目的，我猜想和祁家有关。”夕景华将顾南楚交给鬼婆之后，缓步走向苏情，他一边走一边说，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仿佛正说着的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
　　“你与我相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夕景华说着，负手抬头看向林外云影摇移的天空，那双眼眸里却像是蒙着一层大雾，谁也看不清那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在这世上，我真正心无芥蒂相信过的人只有玉吟，从前是，往后也是。”
　　“可笑的是，他明明才是伤你最深的那个人。”
　　“所以我要把他牢牢抓在手里，让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够背叛我，伤害我。”夕景华指着自己的心，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是强忍着多大的痛苦才说服自己将他一个人留在汴州，留在玉飞麟的身边？为的就是让你相信，我入魔已深，不能自拔。”
　　“你就不怕我趁机对他下手？”
　　“所以我还另作了安排。”
　　“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失踪？”
　　“因为我在他身边布了一招活棋，有这个人在足可保他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