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36、尘埃未定

　　“拔除这种蛊毒之后，他至少也会昏睡两天才能醒。醒来之后会记忆全无，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将苏情带回之后，顾南楚便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苏情的床边守着他。他自己本也是一身伤，可谁也劝不住他，就连荀先生都被他一张冷脸从屋子里轰了出来，最后也只有夕景华敢去触这个逆鳞。
　　想来也是讽刺，自诩清醒的人其实一直被当做棋子，而看似疯癫的人却一直比谁看的都要透彻。
　　顾南楚此刻其实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夕景华。从前苏情总是抱怨他偏心，说他只愿为夕景华一个人奔波费心。其实只有顾南楚自己真正在乎的人是谁。
　　苏情于他而言，就像凤玉吟之于夕景华。只是他没有夕景华那样的勇气，把这份感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你这是要走了吗？”
　　顾南楚略带病色的侧颜被房中昏暗的烛火映照得更显苍白。人人都说玉扶茶庄的少主是沾着仙气来到这人间的，但眼前的顾南楚却已经被红尘的枷锁紧紧束住，再也不可能无欲无求逍遥世外。
　　苏情就是捆住他的那把锁，是把他从天上拖入人间的劫。
　　“是的，玉吟还在等我，我要去亲自接他回来。”
　　夕景华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长发也梳理得一丝不乱，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肃杀和凌冽，尤其在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时，语气更是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仿佛那两个字绕在他舌尖上都能溢出无限的柔情。
　　“汴州的事，也是你的安排？”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算计到所有人，但是我会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无论事态发展到何种局面，只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一切就还在我的掌控之中。在汴州时我受寒毒所侵，已有走火入魔的迹象，那时我尚能控制，但为了玉吟的安全，也为了让幕后之人尽快现身，我佯装病发，好让苏情带我回玉扶茶庄疗伤，以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玉吟身边引开。其实走这一步我冒了极大的风险，玉吟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纵然有众多鬼门弟子守护，他一刻不在我的身边，我便不能彻底安心，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像我一样不惜性命去保护他的人，而这个人就是玉飞麟。可只有他还远远不够，所以在汴州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曾容暗中笼络到自己麾下，命他贴身保护玉吟，此事只有我二人知晓，甚至连玉吟都被蒙在鼓里。我笼络曾容不止是要他为玉吟疗伤，更重要的是在北关一战后，我就将神谕功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了玉吟，但他根基太浅，而且修炼时间也短，要想尽快有所突破就要用非常之法逆转全身经脉，这其中的痛苦非常人可以承受，可一旦熬过此关，功力便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神谕功一旦修成，但凡遭遇生死大劫，便可以龟息之法为其延命。”
　　顾南楚目光复杂地看向夕景华，他无法想象夕景华在独自谋划全局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这一步。他明知道凤玉吟要为此承受多少痛苦，甚至稍有差错就有可能性命不保。可是他竟然还是去做了。
　　更可怕的是，竟没有一个人看穿这一切。他竟能隐藏得如此之好。
　　“你觉得这很冒险是吗？”
　　“换做是我，绝狠不下这个心。”
　　顾南楚说完这话时，已隐隐感觉到手心里湿冷了一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深刻地感受到夕景华的可怕。
　　“这不是狠心，而是我相信他。”
　　夕景华转过头，将目光看向窗外的淡淡青空，那一刻他眼中那冷凝的肃杀之气已悄然无踪，仿佛心思已然飞到了千里之外，回到了凤玉吟的身边。
　　“我让曾容告诉他，只有熬过这一劫才会替他把腿伤治好，我知道为了我，他一定会撑过去。”
　　“你就这么逼他？你真是个疯子。”
　　“明知道自己妄动情念便会百劫加身，可还是不愿放开他的手，难道你不是疯子吗？”
　　夕景华的这一声反问让顾南楚一时怔住。两人默然无语地对视了片刻之后才终于彼此释然地笑了出来。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杀苏情吧？”
　　“这取决于他究竟是‘主动’背叛我，还是‘被迫’背叛我。”
　　夕景华拍了拍顾南楚的肩，缓步走到床边。床榻上的苏情还睡得无知无觉，浑然不知身外已是天翻地覆。有关他的身份，这一直是顾南楚的一个心结。就算苏情是受人控制，可他的身体里毕竟流着贺兰家的血脉，而贺兰家与凤氏乃是死敌，这个身份一经暴露，他和夕景华之间还能相安无事吗？
　　“那么现在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在他背后显然还有个更加难缠的对手，而且对方从苏情下手，恐怕也是为了借刀杀人，因为一旦我对苏情动了杀念，你势必会拼死相护，如此一来鬼门便会分崩离析。”
　　夕景华的这番话让顾南楚不觉心中一惊。
　　他蓦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对自己所说的话。
　　鬼门一脉到他们这一辈，之所以分立三位宗主乃是为了互相制衡。而如今却是他自己打破了这个平衡，就像凤玉吟所说，他表面上看似中立，其实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早已有了分晓。而对方恰恰是利用这一点，让他们三人避无可避地陷入彼此对立的局面。
　　“其实他姓苏还是姓贺兰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我若志在天下，就算他贺兰家有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可惜如今我对这些全无兴趣，在我眼底江山权势连玉吟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所以你要保他，我成全你，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得再行差踏错半步。否则连同今天这一笔账我会一起讨回来。”
　　顾南楚开始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夕景华竟会这样三言两语地放过了苏情。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夕景华，就像是唯恐他又在演戏一样。可夕景华却十分坦然地笑道：“我这个人虽然天性凉薄，但也不是真的无情无义。况且在这个江湖上，多一个肯舍命相陪的朋友比多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要好。南楚，机会我给了你，但只有一次，我也希望你能盯紧他，看牢他，别让他再被那个不省心的外甥诓了去。”
　　“和那个人一起出现的是百里胤。”
　　顾南楚虽然和他只是短暂交手，但是那个人的眼睛他认得，正是百里胤无疑。他和百里胤并无太多往来，可是哪怕只是匆匆数面之交，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也让他至今难忘。
　　他自认未曾与百里胤有过什么过节，可是那人却好像视他如毕生死敌，看他的眼神都像是浸满了毒，恨不得能把他挫骨扬灰。
　　“除了他还有谁能轻而易举亲近苏情，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蛊呢？”
　　夕景华说到亲近二字的时候，顾南楚的眉心不由一拧。夕景华似是看穿了什么，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调侃的笑容。
　　虽然所有的事并未尘埃落定，但一想到很快就能与凤玉吟见面，夕景华整个人看上去轻松快活了许多，身上那股慑人心魄的寒意也渐渐笑容，又变成了顾南楚熟悉的夕景华。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苏情每一次提到那位昔日的大鵷帝王时，语气里总会多少带着一些钦佩之意。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够让夕景华心甘情愿放弃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怨愤，让他宁可忍受绝世的痛楚也不愿放手。他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有何神能，可以承受得住夕景华这份偏执而沉重的爱意。
　　凤玉吟，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