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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笞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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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偷眼看一下周围的情势,只有几个仆人在旁边,其他的家庭成员一个都未见,赶忙做手势叫他们去喊人。这些仆人却一个也不抬头望她,想必是被男爵事先警告过,不敢造次。她心里着急起来,料想父亲今天是动了真怒,这一顿打只怕是逃不过去。
她心虚地回头看一眼那青年,眼神里多少有些求助的讯号。
那青年望着她一笑,把马缰绳丢给仆人,便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去了。狄安娜虽怨他见死不救,到底人家只是过客,犯不着与主人为难,也在意料之中。一时急得没法子,心内惴惴,脚下就迟疑。
男爵回头见她没动步,哼了一声。
狄安娜心口一抖,只得紧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直接穿过门廊和内庭,来到后花园马厩旁边的一间练习厅。这里是男爵为了教几个孩子剑术,在前几年新建的。位置选在主建筑群后面,相对孤立,既方便进出,又不会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和休息。
狄安娜跨进练习厅大门,看见父亲拿起案几边一根藤条,吓得几乎腿也软了。这跟她的预想不符,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坏到这步田地吧。
男爵头也不回,冷然道,“跪下。”
狄安娜身子一抖,双膝着地,脑子里转得风车也似,总觉得事有蹊跷。
“卷起袖子,把上臂露出来。”
“父亲,我犯了什么错?”
门外脚步纷乱,许多人已有闻迅赶了过来。男爵向门外横扫一眼,把正要开口的女管家瓦尔瓦拉顶了回去。“这件事不许任何人插手,更不许去告诉男爵夫人。”
男爵是性情中人,平日里好说好笑,到了真正动怒的时候,谁也不敢劝的。
门外顿时鸦雀无声。
男爵转回头来,对女儿道,“听好了,现在卷起你的袖子。”
狄安娜知道在劫难逃,咬了咬嘴唇,将袖扣解开,高高地挽了上去。然后手心朝上,握紧了拳头,将两条细致的胳膊并排呈奉出来。
第一下来得是如此突然,犹如狂风暴雨前的闪电,就这么落在她尚未准备好的肌肤上,就象是被滚热的烙铁烫过,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痛得她几乎晕过去。
藤条好象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少年亚历山大亦在围观之列,虽然心里幸灾乐祸,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隐约感到一丝不安。连他自己都不能分辨,这其中有多少害怕或担心。
一瞬间,狄安娜不由自主跌矮了身子,却又即刻倔强地挺胸坐了起来。正准备忍痛挨第二下时,男爵手中挥起的藤条迟疑了一下,跟着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托住了男爵的手腕。
男爵抬头望见一张俊秀清雅的脸,正是皇储的弟弟康斯坦丁大公。对于大公的突然出现,男爵十分惊讶,据他的了解,大公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大公温然道:“惩罚的目的是吸取教训是吗?那么一下就足够了。对于真正不知悔改的人,无论您的鞭子有多重,打多少次,都是于事无补的。”
“这是皇储的命令吗?”
“如果我把这事告诉了皇储,此刻那孩子必定也会跪在这里,和您的女儿一起接受惩罚。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没有理由让狄安娜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男爵没有答话,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将藤条扔到了一边。
大公又道:“不仅皇储不知道,列普宁公爵阁下和男爵夫人也并不知情,以男爵夫人目前的状况,就算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很清楚那样做的后果,特别是在她刚刚清醒之后。”
狄安娜闻言大惊,两手一撑从地下跳了起来,刚问了句“我母亲怎么了”,忽然感到手臂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男爵眉头一紧,嘴角抽起。“听着,狄安娜,这事和亚历山大无关……”
亚历山大,那小子叫做亚历山大,她会好好记住的。
狄安娜暗暗诅咒着,却不知道这个名字会如她所想的那样,成为伴随她一生的大麻烦。
“你跪在这里受惩真正的原因是,在你出走之后,皇储派出的搜救部队曾经回来报告,有人目睹附近庄园的贵族少女被革命者绑架,其中一个不到十岁,你母亲因此晕了过去。”男爵听似冷静的语气下潜伏着焦虑的暗波。
狄安娜脑子里轰的一声,“我不知道……父亲……”
康斯坦丁大公看见那骄傲慧黠的女孩低下了她高昂的头,倔强的神情被懊悔与焦急取代。
男爵又道,“我希望你记住,我们是爱你的,但那不代表可以纵容你的一切错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不改正,不吸取教训。狄安娜,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但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的时候,多考虑一点别人的感受。也许生在这个时代注定不能让你象男子那样展翅飞翔,但是我保证,你会得到我们所能给予你最大的自由,你的个性将被赋予男子同样的尊重。”
狄安娜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母亲……母亲她究竟怎么样了?”
“医生刚刚来过,她也已经醒了,情况……还好。”男爵顿了一顿,谁也没有发觉,他的眼底闪烁着燃烧着的痛苦。
实际上的情况远不象他说的那样轻松,安娜近几年一直有眩晕的毛病,视力似乎也在下降,而这次晕厥,让医生发现了她正身患一种罕见的慢性病,虽不至于危及性命,却难以用药物或其他手段治疗痊愈,只能慢慢调养。
皇储建议他派人到西伯利亚去取一种名叫做“雪之魂魄”的草本植物,与产自黑海岸边的茶叶混合饮用,或可起到调理的功效。男爵想,也许正是玛利亚王妃的体弱多病才给了皇储久病成良医的机会,想到彼此挚爱的另一半都遭遇到这种不幸,便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
狄安娜偷偷伸手擦掉眼泪,“我知道错了,父亲。”
她背对着门口,门外的人只听见她在说话,康斯坦丁大公却站在她身侧,看得一清二楚。她偷偷地从眼角余光里观察他,却见他转过了脸并不看她。
被不相干的外人看到哭哭啼啼的,总是件丢人的事。不管他是真没看到,还是假装视而不见,狄安娜心里总算好受些。
男爵叹了口气,扶起女儿,“瓦尔瓦拉,去请医生到这里来。”
女管家瓦尔瓦拉答应一声,赶紧就要跑去叫医生,却被狄安娜叫住,“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有仆人病了,请医生看看。”
男爵眼角湿润,双臂伸过去牢牢抱紧小女儿,不小心碰到手臂上的伤口,狄安娜忍不住哼了一声,男爵惊觉过来慌忙松开手,狄安娜却微微一笑,侧头偎在了父亲的胸膛上。
男爵声音如叹息一般,“疼么?”
狄安娜闭上眼睛,轻声道:“疼……可也觉得幸福,因为您和母亲都在我身边。”
看着男爵父女相拥而泣的场面,康斯坦丁大公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今的沙皇尼古拉,内心未免有些失落。
沙皇尼古拉与孩子们并不亲密,康斯坦丁同皇储亚历山大一起长大,年纪差了十多岁,感情却比其他兄弟都好。对康斯坦丁而言,皇储比沙皇更象自己的父亲。而皇储也愿意与康斯坦丁分享自己的思想、情感和经历,这对兄弟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正是私生子亚历山大害怕康斯坦丁大公的原因之一。
康斯坦丁大公深知皇储过去十多年来与男爵和公爵的友谊,他甚至知道皇储与克里诺夫斯卡娅公爵小姐的那段风流往事,对于男爵的为人与个性也差不多跟皇储一样了解了。
男爵虽然作风硬朗、治家严厉,身上却没有军旅生涯带来的恶习,对待妻子儿女素来温和有容。想来妻子的病情带给男爵的打击过大,而男爵在实施鞭笞的时候内心所受的煎熬只怕比女儿更甚。
康斯坦丁大公十分清楚,如果不是男爵早就生了追悔之意,他绝没有那么容易就阻挡住男爵的怒气。原来即使他不插手过问,男爵也打算住手的了。男爵个性沉郁,一般人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情感的沟通方面,康斯坦丁觉得,男爵和沙皇尼古拉一样欠缺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