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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木已成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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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南风的话如一记闷雷在这冬日灰蒙蒙的空中炸开,惊得郭槐内心陡然一悚,有如凛冽寒风吹过,连她的头脑都瞬间被冰封了住,转都不转一下。郭槐瞪着双眼,盯视着女儿,那绝望的目光,让贾南风的后背细密地爬起了一股凉意。
郭槐连犹豫都未曾有,怔忡片刻,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贾南风和贾午紧随其后。
还未到前庭,郭槐放缓了脚步,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装,平复了一下心情,示意姐妹二人留在门外,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一进门,郭槐便瞧见了正坐在几案前垂着头的贾充。他双手托着额,臂肘拄在案面之上。虽不见其面孔,但随着大口的喘息,他的肩不断地耸着,也可知他定是愤愤难抑。
听到郭槐走进的声音,他放下手,抬头望向妻子。
只见他面色阴沉,像是蒙了一层瘴雾;双眼的怒气如黑云般翻滚,目光若鹰隼一般,寒森森地盯着她。
郭槐一脸的茫然,她扫视了周围的一众人,待他们谁能够给出一个解释,然众人皆是低头不语,唉声叹气。
“你个妒妇!都怪你!”
贾充的怒气是压抑不住了,他一只手猛然拍向几案,朝着郭槐吼了一声!
郭槐先是一惊,随后忽地一下脸红到了颈脖,怒不可遏地与贾充对视。
居然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数落自己,你何来的能耐,我又将你怎样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贾充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又补了一句。
“我便说去见李氏一面,你横栏竖挡。如今遂了你意了,齐王不肯为我言语,反倒推举卫家女儿做太子妃,今日聘书已下,卫家领书,木已成舟!我这趟西征是非去不可了!你如愿了吧!”
贾充说罢,右手拳头紧握,狠狠地凿在了书案之上。看来他是真的动怒了,这一拳用力之大竟震得书案上的陶瓷砚台和笔洗与案面发出砰砰的冲撞声,也震得郭槐的心狂肆地翻腾了起来。
她只觉头皮发紧,通体发寒,额上微微地渗出了晶莹的汗液。
郭槐自知理亏,若是私下,她许会言几句软话,也可哄得贾充。可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能就这样低下头来认错吧,那她颜面何存?于是她定了定神,收了那副惊慌之态,故作镇定地端起手臂,两手相握,眉梢轻轻一挑,冷冷地哼了一声,语调不急不缓道:
“你以为你去见了那李氏,齐王便会替你说话吗?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你那大女儿?”
郭槐的话让贾充更是气愤,他瞪视着郭槐,双目赤红,脸都拧在了一起,伸出手指着郭槐,刚刚张口,还未出声便又让郭槐打断了。
“她若惦念着你们的父女之情,无论你见她母亲与否,她都会帮你。即便如此,他齐王能受王妃左右?你和齐王同朝这些年,他的秉性你还不了解么?他若是决定的事情,任谁都改变不了。倒是你,一定要去寻他帮助,他岂会助你躲过这西征一事?你不说倒好,这一说,反倒是给他提了醒,让他在陛下面前参你一言!更何况,你不要忘了,你不过是他妇翁,然陛下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郭槐言论不是没有道理,几句话便把贾充堵得言语不出,兀自坐在榻上连连叹着气。一时间,满庭鸦雀无声,只闻得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这一局郭槐又胜了,不过她可高兴不起来,毕竟结果在这摆着,贾充出征一事,是改不了了。
“夫人所言极是,这事情怨不得夫人,只怨那齐王,毕竟是人婿,怎就一分情面不留呢。今日听闻此事,我也甚为吃惊啊!”荀勖打破了这寂静,对着贾充言语道,说罢,又转头望向冯紞,冯紞会意,点了点头道: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以往齐王便是极看不过我们,每每政见不合,虽言是中立,不过都是站在任恺一侧,想必他也是盼着贾公远离这朝堂呢吧。”
“他定是妒忌贾公如此受陛下重视,怕是推举贾公讨伐鲜卑一事也有他一份吧!若是这般,他岂会遂了贾公的愿,让你留于朝堂,作为皇戚。如若有那一天,他在朝廷岂不更是无立足之地。”荀勖续言道。
“怎会无他立足之地呢?贾公岂是他那般无情之人?若是贾公成为皇戚,权势在握,岂会怠慢了自己的女婿?是他齐王心窄器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冯紞说罢,向荀勖使了个眼色,荀勖了然,连忙赞同应答。
果然还是冯紞更会言语啊,什么话到了他的嘴里,总是跟人家的味道不一样,分明是想谴责齐王,可却貌似不经意地夸了贾充一夸,使得贾充怒气竟然减了几分。
“人都道我和齐王关系密切,甚至连我自己对他都无二心,没想到他竟这般对我。人心莫测啊,果真不能把自己轻易托付于何人,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
贾充眉头紧蹙,双眼微眯,一股阴冷之意顿生。他此刻是恨透了齐王了吧!任恺,庾纯,卫瓘,司马攸……这一个个名字有如刻在了心口一般,血淋淋的,他不会忘记一个,也不会放过一个,此生之年,必要把今日所受之屈尽数还了你们。
荀勖与冯紞见贾充目光森寒,默声不语,便知道他心中念的是何事。他所念,自然也是自己所想,同一巢中,若哪一日倾覆而下,焉得完卵!
可如今卫家聘书已接,怕是无回天之力了!
贾充怒恨得鼻翼微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了住,而后骤然吐出。这一口气,把贾充所有的希望和支撑都吐了出来,他脸色一沉,便萎靡下来,撑在凭几上,力不可支地望着书案上那皇帝下达的出征诏书。
“陛下今日又催我西行了,看来此劫是逃不过了!”贾充低声言语。
再怨恨这些人有何用?一旦走了,便不知道还有无命回来,即便回来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也怕只会一落千丈,还有何能力报复他们呢?任恺,当初我荐你为太子少傅,不过是想夺了你的其他职务,让你远离陛下,可怎知皇帝竟在原职上加任;庾纯,我果真是对你太仁慈了,当初的一句“高贵乡公何在”我就应该抓住机会不放过你,怎就听了陛下的劝,一时心软,竟给自己留下祸端;卫瓘,我敬你,你不领情,拒我于千里之外,暗中助任恺推我镇守秦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女儿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你让我想不恨你都不成!还有齐王……
贾充冷哼了一声,好似在嘲讽着自己,万般无奈苦涩地笑了笑!
这一笑,不但让众人心里没了滋味,连躲在门口的贾氏姐妹也心绪愁然,她们懂得父亲一走意味着什么。
贾午内心纠结,她一面为不嫁感到庆幸,可一面又觉得这种喜悦有愧于父亲,极是矛盾。
贾南风不在乎这些,她怨齐王,怨齐王妃,怨推举父亲的那些人,然她最恨的,莫过于卫澜。她不明白为何从认识她开始,便事事都有她的影子,如何都摆脱不掉。你企盼着别落到我的手里,若是落到我的手中,那我不会让你好过!
贾南风暗暗下了决心,她只知是卫澜乱了她的生活,她可知她是如何毁了她的命运的?
庭中依旧是默声一片,荀勖见贾充愁眉深锁,劝言道。
“贾公不必如此发愁,这几日大雪漫漫,土冻路封,就是想出行也是行不了的。如此回禀陛下,倒是还可以拖上一拖。”
“拖?拖到何时呢?雪终有化的那一天,我也必有出行的那一天。”
“能多一天,便多一天的机会。”
“还有何机会?聘书已下,我还指望着能做皇戚么?”
贾充一语即出,满庭沉默,的确,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若是连这个都失去了,那怕真的是挽回不得了。
“也不是不可!”
只闻得荀勖身后一清脆的声音响起,有若玉石之音,温润抑扬。
众人惊愕地探首望去,只见一玉面小生从众人后走了出来。这男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若非头顶束髻小冠,怕是还以为他未及弱冠之年。
他莞尔一笑,本就生得肤白唇朱的一张脸更是透着秀气,他端臂上前一拜,镇定稳健,果真是姿貌既好,容止俱佳。
此人便是西汉侯王韩信之后,韩寿。韩寿也算是小有才华,年及弱冠便已在宫城之中任一官职,官职虽是不大,却颇有审时度势之能,攀炎附热,拖着关系变着法挤进了贾充的党羽门客之列,只盼哪一日能借此平步青云。别看此刻众人正为贾充的失意而郁郁,他可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下官倒是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韩寿狡狡一笑,望向惊讶不已的贾充,随之目光又在众人之中划了一圈。双眸流转,若蜂似蝶,却一眼便瞧见了正躲在门口欠起门帘窥探自己的贾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