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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嫁与不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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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人,除了卫宣极是愤愤以外,各个是态度不明。这能够入宫为太子妃,自然是件好事,只是……
杨氏的目光在女儿的身上流转,欣悦中又带着几丝憾然。成为太子妃,必然荣耀一生,许她未来会有贵为皇后的那么一天,此等福泽,怕不是盼能盼得来的。
只是这太子别人不知,他卫府的人会不了解么?是何等的痴愚浑沌,不要说为帝,怕是起码的为夫都不合格。这往后的日子,可要怎样过呢?哪个夫君不是妻子的依靠?如此痴儿,卫澜日后可是有操不完的心,苦了她了。
思虑着,杨氏的眼睛湿润了,满目愁容地看了看一侧的卫恒,只盼着这做长兄的能够出一出主意。
卫恒看上去平静得很,今日的结果也不是此时才知晓,当初卫澜第一次入东宫时他便已经猜到了一二分,且他的疑虑也是跟妹妹表述清了的。可这妹妹,无论是当时还是此刻,都未曾见丝毫的惊愕与愁闷,坦然得很。她都不曾有半分意见,那自己还何来的阻拦呢?更何况,她心里惦念的那个人,也不见得比这太子合适到哪里。
一个是人之俊杰,但门第相差太多。一个是天之骄子,然却憨蠢呆木。若是一定要在这二人当中选择一个,那么他宁愿妹妹选的是太子,起码他能给予她一生的安稳及尊贵,到底是姑娘家的声誉要重于情意。
从一家之主的角度而言,卫恒没有错,然从兄长的角度来说,他到不若卫宣更贴近卫澜的心了。
什么身世地位,什么富贵荣华,都是身外之物,他要的,只是妹妹能一世惬意,随心而过。所以在二人的选择中,他自然是尊重妹妹的心意,无论他在意张华与否,能娶了自己妹妹的人绝不是那个太子。
想到太子那副痴痴的表情,他这愤就不打一处来,他紧握双拳,皱着眉头怒吼了一声:
“我不同意妹妹嫁给太子!”
“卫宣!”卫恒斥声道,一侧的卫密,赶忙向后扯了扯卫宣的胳膊。
“陛下旨意已下,容不得你同意不同意。”卫恒语气凌厉,不怒自威。
“可这太子……”正搀扶在杨氏身侧的嫂嫂有些奈不住了,已为人妇的她自然知道有个称心的夫君是何等的重要。卫恒对她向来敬重有加,家中大小事宜,他能操持便不用妻子过手,她每日只是为孝教子,二人恩爱,日子自然舒心。
可还未待她话说完,卫恒便出乎意料地向妻子投去一个凌人的目光,惊得她登时噤了声。
大家都不再言语,前庭一片寂然。只闻得西侧坐榻之上的卫澜有气无力地轻咳了几声,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双淡眉轻拢,撑着凭几,在云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来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利落,云儿赶紧拾起榻上的青衫,披在了她的肩头。
“能嫁入东宫是卫澜的福气,光耀门楣的事,怎就让你们这般顾虑。若是担忧太子,那大可不必,太子年纪尚小,不过是懵懂任性些罢了,且我二人接触时日久了,倒是投缘的很。”卫澜伸手轻轻拉了拉肩头的衣服,幽然而道。
“可是……”卫宣仍是心气不平。
“我知道哥哥担心什么,太子他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若非如此,陛下怎会立他为太子?再者,陛下已将这文书送往幽州,想必父亲也是知道了的,若是我果真能够嫁给太子,那么作为皇戚,父亲便不用此番东征西讨,他的年岁也应该尽享这天伦之乐了。”
卫澜的言语让人没了反驳的机会,她对着众人,舒眉展目,笑容如涟漪一般在脸上荡漾开来,有若带暖意的初阳,照的人心甫定,怡然沉静。
事情便就这样定下来了……
云儿随着卫澜回到了她的闺房之中,安置她躺下休息之后,站在小姐的床榻一侧,打量着她久久不肯离去。
卫澜阖目侧卧,背对着她,不言不语。青丝垂落,铺在枕上流向锦褥,轻柔无力,似这娇弱的人,连喘息声都微不可闻。
云儿默默叹了口气,她是真不清楚这位小姐的心思到底为何。毁信那日,她分明是悲痛欲绝,看得出对张华是情深不舍,今日怎就这般淡然?果真是放手了么?她果真放得下吗?
云儿轻轻地拉起锦被,盖在了卫澜的身上,默然转身退出。
让她静一静吧……
就在云儿经过书案的那一刻,她蓦然看到了一封压在了镇纸下的信。张华的字赫然在上,那不正是自己留给她的那一封么?然信封平坦,四角整齐,缘她到此刻也未曾拆开看过一眼。
联姻的卫府一片静默,然未被联姻的贾府却是热闹非凡。前庭后宅都乱了起来。
这几日的筹谋不可能这贾氏姐妹二人全无不知,了解了这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便一同来到了贾充的房间,想要确认个明白,然未见其父,只见其母一副焦虑的神情在房中琢磨着什么。
“母亲,父亲呢?”贾南风高昂一声,惊了郭氏一跳,竟未发现两个女儿进门。
“你父亲在前庭会客,中书监荀公和冯侍中来了,还有几位同僚门客,有事相商。”郭槐言道,漫不经心,不瞧女儿一眼,仍是凝思着。
荀冯二人同来,且还有那么些同僚,想必是有何紧要的事情吧,再见母亲这般失神的模样,莫不是与自己所要问的是同一件事?贾南风仔细斟酌着,然一旁的贾午毕竟是年纪轻了些,可是没有姐姐这番心思了,张口便问道:
“母亲是要把我们嫁给太子么?”
这话一出口,贾南风和郭氏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一个嫌恶,一个愕然。
郭氏怔了片刻,随即在二人之间扫视了一番,收起了惊诧的表情,垂目从容地走到了坐榻前,端雅地提起襦裙缓缓坐了下来。
她不言语一声,恍若没听到一般,也不曾再看二人一眼。
“母亲,父亲是要把我们嫁给太子么?”贾午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霍然冲到母亲的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扯着母亲的裙踞,一脸的焦灼。
“不是你们,是你!”郭氏沉声道,缓缓抬头,目光决然地看着她。
这一言,让贾午没撑住,猛然向后坐去,目瞪口呆,神色仓皇。
而站在郭氏对面的贾南风却是长吁了一口气,释然地微微一笑,挑动的嘴角,似又带着几丝谑意。
“为何是我?为何不是姐姐?”贾午用力扯了扯母亲的衣角,急迫地问道,两只瞪大的双眼溢着惶恐,可这仍掩不住双眸透出的水灵。
虽说过了这新年,她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可一张小小的面孔却已初具了几分美人的模样,想来这日后也定是差不了,只是这身子还是孩童一般瘦弱得很。
郭氏举目又看了看大女儿,眉粗眼小,肤黝且糙,肢短体宽,如此比较来看,果真是小女儿更为合适啊。
“妹妹,既然让你嫁,那你便是你的天幸,姐姐哪里来的这份子福气呢?你这一嫁,便是为父亲解决了如此大的麻烦,真真是咱家的功臣啊。”贾南风谑言道,眉目一挑,这眉中的黑痣也带了几分兴致,扭了一扭。
贾南风的话可没有给贾午带来半丝安慰,反倒让她更加愤恨起来,但毕竟惧怕这姐姐,也不敢顶撞,头也不回,只是用眼角斜瞥着她,怒不可言。
姐姐年已及笄,待字闺中,从年龄上来说分明就是她更为合适。只因那太子是痴呆傻儿,所以她不想嫁,便由我来,凭什么?
只凭她是姐姐,我事事都要让这她么?从小便受她的压制,忍了这么些年,如今连嫁人也不随我愿么?不嫁,不嫁,不嫁!
心中愤懑,却不敢言表,急得贾午一时没了主意就兀自地哇哇哭了起来。这一哭,可让贾南风厌恶极了,每每她争不过自己的时候便要使出这招数。贾午向来瘦弱,哭起来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似哪一口气没喘匀便会晕过去一般,所以父母亲最后总是怜爱地站在她那侧。此刻又使出这个招数了,真真是讨厌极了!
贾南风走上前,两条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把那颗黑灿灿的痣簇拥起来,显得整张脸甚是促狭。
“命由天定,既然妹妹命里有这富贵,躲也是躲不开的。更何况父母亲对我亲事已然有定,我这心也终有所属,这太子我是嫁不得的!”
贾南风这一言,让榻上的郭槐如坐针毡,她既惊又愧,望着贾南风瞬也不瞬的目光,竟显得有些理亏,躲了开,转而看向面前的小女儿。
贾南风说的亲事和所惦念的那个人,不是卫宣又是何人?自打见了卫宣开始,贾南风的心便随着他去了。她倒是执着得很,怎奈人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还不是自己提出让她嫁与卫宣?还不是自己带她去瞧了一瞧那卫宣,才让她心神驰往,芳心暗许?所以归根到底,还不都是自己引出来的。在这一点上,郭槐始终觉得亏欠着女儿,于是每每提起这事,她都任着她发泄,也不言一声。
“让你嫁自然有让你嫁的道理!”对小女儿的哭泣,郭氏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厉声呵斥道。随即便转头望向贾南风,一脸温柔示好地笑着,对她言道:
“你且去看看你父亲他们在论些什么,怎么样了,晚些来告诉我。”
贾南风知道母亲是想支开自己,既然如此,那自己走便是了,反正此时此事也与自己无关了。
贾南风漫不经心地福了福身,抬着下颌用余光瞥了妹妹一眼,将衣裙一曳转身走开了。听她走出了房间,贾午才猛然回头,凶狠不少半分地朝着她的背影恶瞪一眼。
这一切都被郭氏看在眼中,她抚着贾午的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姐姐的心性你是知道的,若是让她嫁,那她还不闹翻了天!”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听话罢了!人善被人欺!贾午在心中恨恨地怨道。
“其实你们两人,我最疼你。”说罢,郭槐伸出手抚了抚贾午的脸颊,将她鬓角的碎发掩在了耳后,一脸怜爱地看着她。
“既然疼爱我,为何一定要让我嫁?这是疼爱我么?”贾午满腹的委屈,泪水便落了下来。
“别看你人还小,这容貌可不是你姐姐能比得了的,大抵是因为她随了你父亲,而你更像我吧。单从这容貌上而言,你说是不是嫁你更合适呢?”母亲目光慈爱,看着她高贵端秀的容颜,贾午倒是觉得母亲说的没错,只是听着像是在夸自己,实则还是在找让自己嫁人的理由。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要听人家人云亦云,太子不过是不甚颖慧罢了,若非如此,陛下怎能立他为太子呢?”
“正如你姐姐所言,这富贵是命中注定的,你命中即有,那便是你的福分。你可曾想过,你要嫁的是太子,是储君,你要做的是太子妃,将来一日,你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后,除了皇帝,何人还能抵得过你?不要说你姐姐,便是我和你父亲,见了你也要行跪拜之礼,尊你一声千岁。”
郭槐这一语倒是说到贾午的心坎上,被压制久了的人最期盼的,不正是扬眉吐气么?果真有一天她也可以把姐姐压在脚下,见她对自己惶然施礼,战战兢兢唤自己一声“皇后”,那是怎样一番情景啊?想必很是解气吧……
正想象着,便果真闻到姐姐的声音了,不过没有半点恭谨,满满溢着惊恐。
“母亲,这亲怕是结不成了,父亲正唤你到前庭一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