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重生）》澹澹

44、尘埃落定

　　太子到了昭阳殿，皇帝正在东阁小憩，而皇后在一侧相陪。两人好似在商议着什么，见太子来了，同时面露喜色，这倒是很少见，往常都是一冷一热，父亲正颜厉色，母亲是宠溺娇惯。

　　“我儿前来有何事么？”皇后看了一眼皇帝，示意太子起身，问道。

　　“禀父皇母后，我想出宫。”太子愣头愣脑道。

　　本来还算是心情极好的皇帝一听，双眉微皱，略显不悦。

　　“不好好读书，又想着出去玩？你以为你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么？说走就走？没个规矩！”

　　皇帝厉声斥责，太子一惊，吓得又跪在了地上，瑟瑟垂头含胸，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这一跪不要紧，可心疼坏了皇后，连忙从坐榻上起身奔着儿子去了，俯身安慰，柔声问道；

　　“你这是何故要出去呢？你想要做什么，让宦臣宫婢们陪着不就好，为何非要出去呢。”

　　“我想要去姐姐家里找姐姐。”太子委屈嗫嚅，皇帝及皇后皆是愕然。

　　“怎么，你是想她了么？”皇帝冷笑了一声。

　　“是啊，好几日不见了。”太子见皇帝笑了，也辩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总之是一脸理直气壮的抬首盯着父皇应道。

　　皇帝很是无奈，这憨儿，竟然也有惦念的人，看来这卫澜果真不简单。

　　见皇帝始终含笑，太子便一本正经继续道：

　　“今日读书，诗经有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不正是姐姐写给我的诗么，她在怨我啊，‘我不来，你便不去了？’”

　　太子睁大双眼，肯定地盯着皇帝。而一旁的皇后见他如此浑语，甚是紧张，瞪了一他眼。每每他与皇帝相见，她的一颗心都是从头悬到尾，不敢放松片刻，只怕这儿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让本就不看好他的皇帝生了厌恶，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卫家小姐是病了，过两日便来了。今日可与少傅读书了么？”皇后替儿子打着圆场，努力想把话题岔开。然而皇帝好似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气愤，反而蓦地一笑，声音朗朗。

　　“你可知这是首表相思情意之诗？是你相思她呢？还是她相思你呢？”

　　皇帝这一问，太子愣了住，目光里满满溢着疑惑，好似没有听懂一般。不过片刻间，又咧起嘴来，眯着眼睛痴痴地笑了。憨声道：

　　“应是我相思她吧。”

　　“你可懂得何为相思？”

　　“‘想’不便是‘相思’了？”

　　皇帝的笑声又在这含光殿里响彻起来，声音高昂，好似带着回音，久久不息，笑得皇后太子一阵阵的发怵。

　　“说到底，还是你想她了。还寻理由说是她唤你去。”

　　太子不语，随着皇帝也讪讪地笑着。

　　“那你是想她什么呢？是哪里值得你想呢？”皇帝问。

　　太子蹙眉垂目做思考状，寻思了半晌，眼神一亮，答道：“姐姐在身边就觉得很舒服，像是……像是沐浴！”

　　辛苦忖度了半晌，竟得了这么一个幼稚粗鄙的答案？皇帝的脸立刻阴了下来，森森目光投向太子。

　　皇后惊慌得手足无措，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给他圆场。而太子可并没有被这气势惊住，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人更是为他捏汗。

　　“姐姐就像是水，干净柔和，和她在一起，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好像都被她洗干净了一般，平静得很，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太子说得有板有眼，听他这一解释，皇帝的表情稍稍缓了一缓，倒也不似刚刚那般怒了。且先听他解释。

　　“姐姐好似也有水的性子，她言‘上善若水’，说得便是自己吧。‘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她还曾告诉我，做事也要如水一般，做最善之人‘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因为不争，所以没有过失，没有怨疚。”

　　太子一言，让皇帝刚刚退去的笑意又转而回了来，他忆起了任恺曾经说过的话，他不也是这般评价卫澜的么。

　　又是诗经，又是道家，如此看来，卫家姑娘的确是对太子有些帮助。权衡之下，这卫女又多了几分优势。

　　“父皇，儿臣可否出宫去找姐姐？”太子的一句话打断了皇帝的思绪，他定睛瞧着这满脸稚气呆萌的儿子，的确应该找一个贤妃归拢他了。

　　“你就这么相见她？”

　　“是啊，父皇，儿臣恨不能日日守着她才好，不离寸步！”

　　太子极是迫切地道出心里话，也不顾这话合不合礼，总之就是要说，哪怕让帝后二人震惊不已。

　　皇后震惊仍是担忧他的浑言惹怒皇帝，而皇帝的震惊竟是没想到卫澜对太子的影响如此之深。

　　“那若是让她做你的太子妃，如何？”

　　“太子妃？那便是日日不用分离了么？”

　　“自然，既然已是你妻，当然要日日守候，如我和你母后一般。”

　　“好啊好啊！”太子乍然拍起手来，欣喜得脸上如盛开的牡丹，红艳得很，让皇帝看得极是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皇后瞧见，连忙拉住了太子的手臂，将他按了住，转头望向皇帝。

　　“陛下，这便是定了卫家小姐了么？”她眉头深蹙，漆黑的眸子流露出疑忌。

　　“那鲁郡公家的小姐呢？不再考虑了？”

　　鲁郡公家小姐？太子猛然一惊！内心一悚，俊秀的一张面孔便闪出了骇然之情。

　　只见他冷眉忽地一拧，深邃的双眸射出凌厉的目光，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精芒毕露！

　　这一阵恍惚，让他不经意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是有些慌了。

　　明明今日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皇帝是别有意图，这般轻易地让卫澜入宫，岂不是也中意了她，故而他才下定决心来这含光殿来一表心意。怎奈又冒出了个鲁郡公之女？这是何意？莫不是自己会错了意，皇帝还有其他人选？

　　这几日里发生何事，太子自然是不知，他满腹心思都在卫澜身上，哪曾留心过朝堂到底在暗涌着何等的波澜。他猜的没错，从一开始皇帝便有意选卫澜为他妻，不过不曾晓得半路杀出了个贾家女儿！

　　皇帝犀利的目光在太子的身上不停地扫视着，他好似察出了异常，脸色沉郁，疑心顿起。太子缓神觉察出来，蓦地脖子一扬，嘴唇撅起，瞪着双目，不悦地问道：

　　“鲁郡公家小姐是谁？”

　　“鲁郡公贾充的女儿，也是个贤德之人，让她来伴你可好？”皇后拂着太子的手亲切地言道，满眼都是温柔怜爱。

　　“不！”太子大吼了一声！“我不要！我只要卫家姐姐！不要鲁郡公家小姐！”说罢，太子便霍然委地而坐，哇哇大哭起来，嚎啕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殿堂，极是响亮，惹得皇帝拍案而起，指着地上如孩童般太子大喝了一声：

　　“成何体统！哪里有个太子的样子！”

　　看来皇帝是真的动气了，太子吓得泣声戛然而止。也许是这停得太急，一口气没吐匀，竟不住地打起嗝来。

　　太子一时间是满面惊恐，泪痕斑斑，身体随着嗝声一颠一颤，狼狈至极。皇帝无奈叹息摇头，索性甩着衣袖侧身不再看他。

　　太子的行为的确是过分了些，可若不如此怎能分散皇帝的注意力，掩饰自己刚刚的大意呢？毕竟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不能功亏于溃，所以只能如此使出一招“欲盖拟彰”。

　　这一招是管用了，旁侧的皇后心都快跳出来了，狠狠捏了一把太子的手，剜了他一眼。可即便是剜都舍不得用力，一副是怒其不争的眼神。

　　此时的她也不敢再继续争论了，为了赶紧躲过这劫，卫女就卫女吧！只要皇帝愿意，儿子愿意，那她也无所怨言了。即便再不喜欢她，日后有自己压着，想来她也闹不出何等的花样来。

　　太子回到东宫，他遣汉轩打听一番，才终于知道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果然皇帝有意在卫澜和贾南风二人之间选择一个作为太子妃。

　　汉轩对他描述这贾南风的为人，然太子是一点听的心思都没有，他决意只要卫澜，其他人对自己而言又有何区别，不过是都一样的罢了。

　　听父皇的意思，他是选定卫澜了，母后也未再提出任何异议，想来这事应该是有了几分把握了吧。可这颗心仍是不能完全放下，直到他听说皇帝派人去卫府送聘书纳名取字，这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黄门令齐程再次来到卫府的时候，可全然不是上一次那番孤傲轻慢了。满脸堆笑，眯起的双眼就从未真正地睁开过，始终是一副谄媚至极的模样。不为别的，只为这一次他要面对的可不是一个陪读少女，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黄门令将陛下的旨意下达后，连赏都不曾讨，便卑躬屈膝地离开了。

　　不过今日可没人在意这些了，连那向来看不惯这势力小人的卫宣都顾不得言语。全府上下的心思，都在这太子欲纳卫澜为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