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李籽默

3、无声之界（三）

　　子瑜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秦皓的情景，那时候恰巧碰见执行者在处理一个‘未亡人’。所谓的未亡人就是指□□已经逝去，但灵魂还飘荡在人间不肯离去的人，他们大多数称之为‘死人’。未亡人这个好听的名字也就只有那些执行者叫得出。
　　当时她和白未然刚刚从一间屋子前路过，就看到那里里三通外三通的围着人群，其间夹杂着‘生人’还有‘死人’，以及那些面无表情的执行官，可是这三者，看的，都是不同的事。只见其中两个执行者扣押着一个跪地而坐的人，看着那敦厚的背影，子瑜觉得分外眼熟。
　　那是杨师傅！
　　还未等她惊呼出声，白未然就先她一步抓着一旁人的肩膀询问道，且不失礼貌。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那么多执行官会在这里？”
　　“唉，你不知道啊？杨老头啊，这次可是犯了大忌！” 一旁的壮年小声说道。
　　大忌？子瑜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他该不会是…….
　　一个为首的执行官站在空地的最中央，手持着一本记录册，右手干练且迅速的在上面扫下几列罪状，一边写还一边用冰冷的声音阐述道：“杨长江，享年64岁，一年前被载入未亡人的行列。因违背规则，肆意破坏生人的境界，打破秩序，且造成一人死亡，由此不得落入轮回，转判到极刑之地，受尽一切苦楚。”
　　“一人死亡？他杀了谁？”子瑜疑惑道。
　　“还有谁啊？就是他那个尚还在世的女儿的夫婿。”壮年摇摇头道，“前几天就听说那姑娘快被打得不行没剩几天可以活了，不过死了也就算了，没准之后投个胎还能入个更好的家主。可奈何家里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的，连话都还不会说。这不，刚不久前她家那个男人把她打得最后一口气还剩时，那杨老爷子一个榔头抡起来就把人家给做了······你看，这没过多久执行官就来了，说是违反了秩序，要把那杨老头拉入地狱呢！”
　　“都他妈给我滚蛋！杨老头得罪了谁，要把他带到那种地方去！他根本没有错，杀了那样一个人渣，世上还少一个混蛋！你们这样根本是违背天理！·······”
　　子瑜寻着声迹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被一个执行者按在地面上，使劲扭曲的想要挣脱束缚。可是他身材纤细，比不上这几个挺拔的执行者。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的声音拼命嘶吼着，控诉着不公。
　　可是，这样有能改变什么呢。在子瑜的眼里，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少年一直在那里骂骂咧咧，可当场的执行官却完全把他当空气一般，继续执行着手里的命令。杨老头子则一直被摁着头闷声不吭，似乎已经默认了一切罪行。
　　“臭老头！你说话呀！说你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女儿去死吧！”
　　也许是意识到咒骂起不到作用，少年对着杨老头咆哮道，那该死的老东西居然在那里做闷葫芦！他到底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后果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执行官最后一次询问道，这已经是最后的通牒了，在那之后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还真是个悲剧。
　　子瑜抬眼往那屋里看去，透过那门缝间还可以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妇女躲在一旁的墙角。就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就要付出永世不得超度的代价，太不值得了。
　　眼见他们拉起跪在一旁的杨老头，被摁在地上少年终于按耐不住的流出泪水，“你们都给我住手！”
　　可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只是，他最后的眼神却让人印象深刻，子瑜回忆到，那夹着着泪水却带着不甘、悔恨还有不满的眼神夹杂着很浓重的东西。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却让人难以忘怀。
　　没想到这样一个清秀纤细的人，却还能这样为一个人嘶吼咆哮，难得的，让人止不住的再停下，看一看他的脸庞。
　　“你们····都给我···住手······”
　　也许是因为是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少年最后的呐喊声最终虚弱下去，换来了循序减小的呢喃。
　　“如若你再妨碍公务，下一个被判入极刑之地的就是你了。”少年身上的执行官面容冷俊，带着与之面貌相衬的清冷的声音说道。
　　“······可恶！”
　　直到杨老头被带走后，子瑜对秦皓的印象就停留在那最后的一声低吼上面，那是充满愤怒、急于被挣脱的一种低吼，尽管听起来很有气节，但听起来却也是无可奈何。
　　就这样过了没几天，白未然就从外面把无家可归的他带了回来，成为了他们‘家庭’中的一份子。
　　起初，她还并不乐意，因为这家伙从来不按时回家吃饭。就算是回来了，也总是满身伤痕，问他也不说是干嘛去了。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去找执行者的麻烦去了，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的白未然还一度找过几个执行官，经过后来的验证他并不是在为杨老头子去打抱不平去了，而是在找街边的几个小混混去打架去了。经过白未然几次中规中矩的劝诫，他保证以后不会弄出太多伤以后，子瑜每天下课后的任务就是找他回家按时吃饭，真是个麻烦的人。
　　家里除了白未然、新来的秦皓以外，还有个小女孩叫做花童，据说以前是受虐待而死的。她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据说是因为等妈妈。明明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却还要有个孩子念念不忘，这个世界也真是悲哀。
　　由于他们几个都是未成年，且居无定所，所以‘死人’的负责人就把他们安排给了一个‘成年人’，也是指生前就已经成年了的人来组成一个‘家庭’，他们家庭的成年人就是白未然，一个略带着些书卷气且彬彬有礼的男人。他总喜欢讲一些道理，虽然她和秦皓都不怎么乐意去听，唯独花童把他当父亲一般尊敬着。他生前好像是一位老师，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人感觉他是一个礼貌的人。平时相处起来就是个文静的人，所以他们对他作为家长这个身份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而秦皓之前的家长，就是那个杨老头。
　　“阿皓啊，不像表现上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实际上很讲义气。”有次白未然这样对她说道。
　　“什么是义气？”一旁稚气的花童询问道。
　　“就是没什么脑瓜，只会逞一时匹夫之勇的人。”子瑜果断回答道。
　　“好了好了，只有是拥有足够勇气的人会毫不顾忌的帮助别人，才是叫做义气。”白未然好心说道，“那个孩子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年纪还这么小就已经······”
　　说完，他便看起来有些伤感。
　　说起来，子瑜定神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子，他也才三十出头没几反倒关心别人。不知说他太有同情心好还是傻好，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再怎么念想，再怎么挂念，都没办法触碰生人的世界。就算是能触碰吧，唯一的后果，就是被带进极刑之地。就和那个杨老头一样。
　　他们原本就处在一个生人看不到的世界，好比一个无声之界，他们这里的信息无法传递给活人，但是活人的声迹却能被他们观望。这也许就是这两个世界唯一能够接连的地方。
　　据白未然说秦皓为杨老头子事情消沉了好一阵子，如果打打架能够让他转移注意力，或许也会是件好事情。原本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只是也许是因为这小子打架出了名吧，还有的混混因为居然打不过他还找她上门。虽然她没什么经验，但是看看别人打也就学了几招，连摔带踢的把那人踹出了好远，从此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找她。
　　这一天她放学回家，照例先去某个学校旁边的角落里绕了一圈，果然发现那家伙打完架衣衫不整的蹲在地上，和平常的一模一样。不过比起先前身上的淤青，现在除了白衬衫上有几个脚印子以外也看不到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她转念一想，这家伙真是打架打出水平了。
　　这回她仔细端详了他一阵，看着那张白净的脸，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成天打架。之前一直是猜测是因为寻找存在感，因为死人一直都活在活人的记忆里，一时之间成为死人而适应不过来才改用这样激进的方式。可是后来她又觉得不是这样，仿佛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她好像听说过，他好像是在死前是一个初三的学生，看他的校服就知道。
　　她这时回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一所高中，难不成，那里是他曾经上过学的地方？
　　“喂，你为什么要打架？”
　　“那你为什么一直要带那条红围巾？现在不是夏天吗。”
　　“因为冷。”
　　“冷？你在开玩笑吧。”
　　秦皓不相信的看着她，“我们都已经死了，对温度还会有知觉吗。”
　　“正是因为死了，所以才会觉得冷，这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
　　秦皓顿了顿，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似的起身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洒脱的披在肩上，“你总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吧，不然你怎么会是个’死人’。”
　　“······死人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良久，子瑜开口道。
　　“我从生下来开始，就不是个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