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李籽默

27、此去经流年（二）

　　那份报纸是不久前刊登的，讲的是两位老人在家中惨死却无人知晓的社会事件。其中一位老人是学医的，年近九十多却身子骨安好，老伴曾经是一位老师，但是人到老年腿脚不能站立只能坐在床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由学医的老人打理。他们有一双儿女，却都在远处，家中也就只有这两个人相伴。直到有一天，老人不知为何中风而倒在了家中，过了抢救的时间一命呜呼了。而另一位瘫痪在床上的老人也因为没有人照料而饿死了···最后发现他们死亡也是在很久之后他们的邻居闻到了一股恶臭，莫名其妙出现了许多蛆虫，这才发现的······
　　子瑜合上报纸，这算是一场悲哀的事情了，她望向远处相互相依在悠悠散步的老人，刚才在奶茶店碰到的也是他们，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他们只是一对普通恩爱的伴侣。
　　“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子瑜坐在石凳上，对着旁边依靠在墙面上的少年问道。
　　少年回看她，“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想法？我见过比这更残忍的事情，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事情何其多，根本不差这一两件······”
　　“你或许说的没错。”少年在她身边坐下来，“世界上不幸的事情那么多，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
　　子瑜看着他，她总感觉他想表达不是这个。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他面带微笑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悲伤，“我们终归是会活到这样的岁数，然后死去。从婴孩变成少年，从少年变成成人，学习，工作，结婚，生子···每一件事都是千篇一律的重复着，看起来你的生活好像不一样，实际上，只是同样的重复着别人的生活。我最近常常在思考着，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是经历那些事情，但是，这未免太无趣了些。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去做同样的事情···”
　　他望着眼前的伴侣，眼里带着股优柔的迷茫，“即便生命的轨迹是一样，为什么我们还要去经历那些？因为我们终归会死去，那些回忆到最后不也是随风消散了······就像他们一样，到了老年死亡，选择成为一个人都看不到的存在，就连儿女也从未回来慰问过，这样的生活，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子瑜双手搭在双腿上，想想，她以往也是这么认为的，人终归是会死亡，那些存在过的记忆终归是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中，她曾经也那么觉得其实人生的存在并没有意义，但是，她后来却改变了想法。
　　“但是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当她把这句话说出口时也不敢相信这是她会说出的话，在惊讶之余，她接着道：“生命只有一次不是，所以才会有人教导珍惜当下，这个当下就是这个目前为止你所拥有的全部人生。”
　　“但我们终归会被遗忘不是，那么意义呢···”
　　“这个当下，就是活在当下，这个世界不止你一个人，所有人都会死去，然后被任何亲近的人逐渐淡忘，然后他们也会同样步入的后尘。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考虑的太长远的话，你现在活着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
　　见他依旧没有被她的话所打动，她接着说道：“···我以前和你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啊死啊，所有人都一样。所以就想我们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上，反正终归会是消散，然后失去记忆步入新一番的轮回。那么值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白费了······但是，在我看到我周围的人，他们所经历过的，就逐渐明白，其实并不是那样。他们现在所珍惜的，就是当下，那个他们现在拥有记忆时的美好。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相互的牵绊，无论是父母，还是爱人，无论他们做过什么，所谓的感情都很难改变，这就是所谓的存在的意义吧。人为他人而存在，存在于当下，存在于他们所维系的羁绊。虽然在你看来，这些羁绊似乎也不重要，但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延续，才会有有如今的我们，难道不是吗？”
　　她不一定能够说服他，但她至少表达了她现在想说的。其实活人和死人都一样，他们都知道人生其实就是那么长，终究会离对方远去，但是他们依然还是会开启情感，那个微妙的牵绊，然后活着，一起度过他们的余生。家庭的人会不断的变换，有新成员的加入，也会有旧成员的离去，但那隐隐约约、察觉不到的羁绊却一直接连着，连续到以后···这就是，所谓的，生命的意义······
　　“看来你也考虑了不少···”宇阳望着她笑道。
　　“只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所引发的感触罢了···”子瑜回答道。
　　“或许你说的不错，但是，我并不想成为那样意义的其中一段。简单点说，我并不想被那样的意义所束缚，在我看来，其实都是一样的···”
　　“···”子瑜沉默了半晌，回了句：“那是你的自由。”
　　似乎心情有些变换，宇阳起身，有些愉快的看着她，“那么，你能够解释一下，你们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吗？我时不时看到有一帮穿着黑衣服的人，大多都是在死人的时候，这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你这都看得到？！”子瑜不自觉地有些激动起来，他未免能接触的太多了。
　　“看来我能看到的东西不少啊。”少年颇有些愉悦道，“我还听到有人管他们这样的人好像叫什么执行者，好像是很有趣，这是一种职业吗？”
　　“你这么想也是可以。”子瑜头看向别处回答道，这家伙到底都知道多少？“所以他们是阴间的死者？而你们就是死去的鬼魂？”
　　“···差不多。”这种说法，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子瑜这样想到。
　　“这样啊···”宇阳有些明了的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是为什么···”
　　子瑜一顿，这是她最不想说的事情，因为这会让她勾起太多她不想回顾的记忆。虽然她之前各种含糊的带过，但是这么直白的问，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又是不想说的事情？”少年看着她有些不愿意的表情道，“···既然这样···”
　　他刚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但少女却意外的开口了。
　　“···我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死的，就连死的感觉都不明白。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就死了，在还在肚子里的时候······”
　　“你说什么？”少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在还在肚子里的时候···那岂不是还是个婴儿···
　　“我和这里的人不同。”少女低头回忆道，“我能够成长，和一般的死人不太一样，你现在看到的我的年龄就是我死去后度过的年龄。现在的我几岁，那么我死去的时间就有几年。”
　　“你说的是真的？！”少年觉得不可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他会这么问，她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她缓缓开口：“我的母亲在怀我的时候因为意外而流产了，我原本应该是个天生夭折的婴儿，但是却因为她的执念而留了下来，说起来···我还做了几年的活人呢······”
　　少女的语气里带着伤感，那也不过是一段情感维系起来的牵绊，既然是牵绊，就应该好好把握不是，但是···她却抛弃了她······
　　那段时间，才真真正正算是阴阳相交的地带，因为她在她眼里是真正存在的。
　　“当时留下我的，是我的母亲······”
　　说起来，那也真是个悲哀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但只有她明白，她所看到的，其实是已经成为了死人的她。
　　她算是个额外的不定数，和那些可以选择去留的死人不同，她从生下来就是个死人。因为某个人的执念而作为生人活着。直到···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她也就与之被那样抛弃了······
　　既然早就已经有了选择的答案，为什么当初又要留下她？既然留下了她，为什么又打算抛弃······
　　她是个可恶的女人，可是，她又是她曾经的母亲······
　　女子做菜的伤口被划了一道，她轻声的呀了一下，男子慌忙的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不，没什么，只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
　　心里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悲伤的情绪，女子眼里写满了困惑···
　　“算了，我来做吧。”男子抚着女子背后的长到腰际的发丝，“你去照看子念吧，他差不多该醒了···”
　　嗯···女子顺从的点点头，怀着些许的疑虑离开了厨房······
　　男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间的眉头逐渐皱起，脸上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