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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绝响 ...

  •   我从琴楼出来便一路飞奔到皓雪姬的府上,受了一肚子气还不能当面发作,我当然要找个能听我抱怨的家伙。
      我风风火火地把皓雪姬的屋门踹开了,发现他不在。
      奇了怪了,我记得他说这段时间判官和无常爷都很忙,阎王还去参加什么宴会了,照这么说应该是没人陪他摸牌,那他又去哪浪……
      啊!糟了!景飒!
      我这榆木脑袋,怎么又忘了!
      离景飒屋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听见了皓雪姬骚气的笑声。
      我觉得自己头有点疼。
      所以我满脸堆笑地走了进去,顺手在皓雪姬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皓雪姬如惊弓之鸟般逃离了座位,躲在帘后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我。
      “玲珑来了。”景飒温言道。
      “刚才皓雪姬怎么捧起你的手来了?”我柔声问着景飒,眼睛则死死盯着瑟瑟发抖的皓雪姬。
      “看手相罢了。”
      “哦?是吗?”我歪了歪头,双手攥成拳冲那鸟人转了转。
      皓雪姬立刻挺直了腰板,抬起胳膊,竖了三根指头直指青天:“我发誓,千真万确!”
      “行,我姑且信你一回。”我翻了个白眼,然后坐到了凳子上,“景飒,这几日大家都有点忙,没什么时间继续翻名册,你不要急。”
      “有劳玲珑了。”
      他似乎是一座木雕,脸上是亘古不变的温柔神情。我忽然想起檐落说我不懂情爱,那……懂得情爱的景飒,面对檐落时会否因此而有别样的神情呢?他微挑的唇角是否会更加张扬?
      “你能……与我讲讲檐落吗?”
      我还记得在琴楼时他那激动的举止,只是我私心希望,情爱不该如此痛苦。

      焚香洗净,素手调琴。
      亭台楼榭依湖而起,月光之下,舞姿娉婷,暖阁张灯。风流的客人们鱼贯而入又含笑而出。平静的湖面上花灯盏盏,乍有风过,波纹便摇晃着灯,像是星子在银河飘摇。
      当年檐落年方十五,还未成知名的艺伎。那日鸨母命她于帘中为舞伎伴乐,她头次独奏,错了几个音节,退场的时便被人迎面拦住。
      那人年轻,一副公子哥的打扮,眉目间却有几分文质淡雅。
      是十八岁的景飒。
      绫罗漫舞,金粉盈耀,靡靡乐音在楼中回荡。
      花柳间的重逢比若干年前的偶遇更加不堪,但心思仍旧纯明。
      是檐落先笑的。
      她说:“是你呀,你还记得我吗?”
      时光荏苒,却没斩断情丝千万。然而遗忘,比空白的记忆更为可怕。

      雨丝飘摇,繁花低泣,突来的雨加重了地府的阴寒之气。街上的妖鬼行色匆匆,似乎都是在躲这场雨。
      我倚着琴楼门口的朱红色柱子,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琴声,那支由檐落奏响的曲子。
      我要如何向景飒复述檐落是妖的事实呢?又如何告诉他连他那双不再明亮的双眼都可能是檐落□□造成的呢?我知道的还不够多,却已感到害怕。这一切我想不通,又不能让景飒知道。虽然之前和檐落不欢而散,但她现在是唯一的知情人了,要弄清这一切我就必须要找她问清楚。
      翌日,我借着皓雪姬的名义再次踏入了檐落的房间。此时她正对镜梳妆,为一会儿的演奏做准备。见到我来,她也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通过铜镜轻描淡写般地瞟了我一眼。
      镜中人眉如柳叶,眼波平静,她抿了抿唇,两片唇瓣便更加红润。她比我那个奇怪的梦中的少女成熟妩媚得太多了。
      她真的是檐落吗?
      不知不觉间我已在门口杵了许久,出神地看着她直至她完成了装扮。
      我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今天来……”
      “不必问了,”她打断我的话,起身走向我,“今日我便告诉你一切。”
      未料到她这样直率,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给我:“这盒子里的东西,你明日再看吧。”
      我仔细瞧那盒子,发现它表面平滑,没有暗格,我又凑着鼻子闻了闻,也没什么味道。它只是个普通的小盒子,檐落也不至于用这个东西害我。
      “是她来求我的,”檐落走回圆桌旁,“我本是一只树妖,修为还不足以化成人形……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暴雪连绵,她跪在雪里求我化形成她的样子去陪景飒,而她自己则因怀了景飒的孩子,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我疑惑道,“如何怀了孩子便活不下去了?难道她无法正常生育?等一下……你果真不是檐落!”
      檐落朝我轻佻一笑,嘲讽道:“我就是檐落。”
      我急了,气冲冲地走去质问她:“你刚才说是檐落去找你的啊!她是檐落,那你便不是!”
      “只要有这个人形,便都是檐落。”
      “什么?!”檐落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未明白?”檐落笑着摇摇头,随手为我沏了杯茶,并将杯子递给我,“你口口声声的那个檐落,也是只妖罢了。”
      “怎么可能?!”我挥开了她的手,茶杯被打翻在地,“你是不是在骗我?”
      檐落不屑道:“我骗你于我有何好处?玲珑,你不要因为景飒而把世事想象得过于善恶分明。我告诉你,景飒不能视物是那只妖□□过多导致的,而调香,是我教他的。”
      原来如此……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气味,景飒在接触制香之后才逐渐变得能够分辨它们,因此在景飒的印象里便只有这个气味代表檐落。但是,那只妖去哪了呢?而景飒爱着的,又究竟是谁?
      思及此,我忍不住问道:“她怀了景飒的孩子要受天罚,于是便将修为给你助你化形。出于回报你应允了她,直至四年前你突然消失……你也是怕吸太多景飒的精气吗?”
      “算是吧。”檐落抱起桌上的琴向门外走去,“玲珑,你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说你什么吗?”
      “你说我不懂情爱。”
      她已走到门口,听见我的回答后她顿了下脚步。
      “怕是我也不懂。”

      我一路失落地走出了琴楼,雨后的幽都清凉湿润,一切景物都发出明亮的新色。路口有个和尚身披袈裟手捻佛珠而来,我与他擦肩而过,听见他呢喃道:“孽缘啊。”
      若是往常,我定会拦住他问出个来龙去脉,可此刻我也想如他一般深沉地叹气。
      孽缘啊。

      疲惫的身躯最容易进入梦乡,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梦中不断地出现檐落的面容,那是少女的她,笑起来毫不避讳,说出的话有时也咄咄逼人。而景飒每每牵她的手时,总是温柔又固执。
      这样的檐落我才更想承认。
      俗话说祸不单行,我才从檐落口中得知事实,第二天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姐姐在哭。安慰一阵后,姐姐告诉我了原委。
      檐落死了。
      我一路狂奔到琴楼,发现琴楼今日异常冷清,皓雪姬在大堂处理事情。我赶紧进去把皓雪姬拉到一旁,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昨日演奏结束发现她迟迟没有下场,上去查看才发现她已散尽了修为,然后用琴弦勒死了自己。”
      说完这番话,皓雪姬又离开了。一个手艺绝妙的琴师当着众人的面自尽肯定饱受非议,皓雪姬也定然要维护琴楼的形象以保证生意。
      不想待在琴楼现在低沉凄凉的氛围里,走出去的时候想起了檐落昨日送我的盒子,难道她对一切都有打算?我一边思索一边打开了盒子,里面只有一张叠好的纸。我疑惑着又展开了这张纸,上面字迹小楷娟秀,又透着决绝之意。
      “情爱种种,至死方休。”
      一阵小风吹来,我手捏得松,纸便被风吹向空中,翻卷着向幽都外飞去。
      我呆愣在原地,什么也无法思考。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扔下木盒转身跑进皓雪姬的府里。
      淡蓝衣裳袍锦风流,如同云浪翻卷,桃花灼灼亮丽了窗边,也掩映了他的脸。他手指拈住花枝轻嗅,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风吹花落,一地分红。我隔着一小片桃花林望向景飒,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他忽然正经了一下神色,继而又笑了起来,温言向我打招呼:“玲珑,你来了。”
      我自知自己无法比足檐落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我明白,至少现在,他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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