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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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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城外,奈何桥边,依旧是一片绿柳倒垂的美景。
而如同往日一样,即便景飒苦苦等候在每一个白昼,也没能等来约定好了的人。
“唉,转世这回事,不是说等便能延期的,兴许你夫人真的是无奈。”我宽慰道。
“玲珑,你的确是不明白,”景飒摇摇头,“你不明白的。”
我能明白什么呢?
化形四十四年,景飒是我交往的第一个人,他于我而言是我此生永无法了解的另一片天地,妖与人的关注点是不同的,因此我对他、对阳间都充满了好奇。我帮助他、粘着他,都只是在探索,企图寻找到一份乐趣——从我憧憬的地方。
可惜我认识的景飒,总是向我展露他的悲伤。
我是妖,还是一只永不能去阳间的妖,我如何能明白人的感情?
又到黄昏,仍是无获的一天。
城内街道两旁的铺子渐渐都挂起了灯笼,我勾着景飒的胳膊,沉默地走在这些冰冷的光影中。
景飒突然停住了步伐。
“怎么了?”
夜色深沉,幽都阴冷,昏黄的残光下,他雪白的鼻梁高挺如峰,坚毅了他侧脸的轮廓。淡蓝苏袍儒雅风流,如墨青丝勾勒了他寂寥的背影,也把那双不染俗世风尘的眼埋进了浓烈的思念里。
手心被塞入一个柔软的东西,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不曾想他是将香囊给了我一只。
“无以为报。”他笑着说,然后抽开了胳膊,独自行进斑驳里。
渐行渐远的背影,或将成为我一生的珍藏。
瑞雪过后的清晨,街上一片空茫,目及之处没有一个脚印。铜铃声乍响在空寂里,又马上被寒风肆虐之声吞没。少女反手推上门房,拿起扫帚清理门前的雪。
少年跌跌撞撞地闯进她的视线,他明明一身华衣锦绣,却落魄地蹒跚在雪中。
她叫住了少年,然后转身进屋,为他端来了一盆热水。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蹲在盆前的两人交织的视线。许久,待水凉了下来,他揣起发红的手,向她道了谢。
“多谢姑娘,在下……”
“我叫檐落,”少女一脸笑意,“是‘灯前细雨檐花落’的檐落哦。”
“檐落……姑娘……”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抱歉,清晨便打扰你了。”
少女将手中的暖炉推给他,笑道:“我是天物阁的学徒,雪消了以后记得把暖炉还给我。”语毕,她便端着盆离开了。
《醉时歌》吗……
他或许是真的要沉醉了,究竟是在她热切的目光中,还是炽热的心意里?
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便见到姐姐正偷偷摸摸地想往外溜,我当即化了形,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了回来。
“玲珑!玲珑!我的好妹妹呀,你这是干嘛呀!”姐姐哭嚎着,“哎哎哎!痛死了!!!”
我仰天翻了一个白眼,松了手:“说!你是怎么勾搭上那个琵琶师的!”
“啊风好大我……”姐姐转身,将逃之际我又拽住了她的头发。
“嗷嗷嗷我说!我说!是她来找我的啦!说你姐我容貌倾城才艺无双……”
我又拽得紧了些。
“好吧好吧她只是说我身材好!!!这是实话你快松手!!!疼疼疼……”
我斜视了她一眼,觉得今天有必要和她打一架了。
正和姐姐闹着,忽然听见一阵乐声传来,伴着嗓音高亢的唱词。
“这就是那个琵琶师檐落了。”姐姐遥手一指,之间幽都方向缓缓行来一叶小舟,红衣的美人抱琴而坐,转轴拨弦间红唇微张。
我仔细地辨认她的气味,发现这气味与景飒给我的香囊的气味一致,难道……
檐落……是妖?
“景飒!景飒!”
遥远的呼唤里,渐渐浮出少女未经雕琢的脸庞。她放下手中的琵琶,样子有些恼怒。
“我弹曲子给你听你竟敢睡过去!”
少年悠悠转醒,有些委屈道:“没有唱词嘛,听着听着就……”
少女瞪圆了眼:“哼,那你就写一首呀!”
“……
折枝里白梅雪乱
铮铮风骨如山
等闲待,归意阑珊
梦里
檐下灯雨落逄断。”
她以高亢的嗓音咏出这一首忧伤的词,却还配上铮纵的曲调,意外地,我并不觉得突兀。
小舟已及岸,檐落抱着琵琶冲我微笑了一下,我还未回礼,姐姐就跳进了我与檐落的视线之间。
“七巧,不如将你妹妹也带去吧。”檐落说道,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逗留了一会儿。我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频频留意的是我挂在腰间的香囊。
香囊并非什么罕见之物,她有意于此,怕多半是还记得些实情。倘若她真是景飒口中的檐落,为什么不肯见他?不对,景飒怎么会和妖结为连理?
“玲珑,快过来啊!”姐姐冲我吼道。
我回了神,应声上了船。
琴楼顶层是专供贵客休息的地方,檐落是皓雪姬花大价钱请来的,自然可以住在顶层。屋里熏香弥漫,地上铺的全是奢侈的长绒毯子,珠玉首饰、字画瓷盘,琳琅满目。
姐姐去里间换衣服,檐落则倚到了软榻上敛眸休憩,我坐在桌边圆凳上背对着檐落,发汗的手握紧了香囊。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究竟要不要向她挑明呢?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认定她便是景飒要找的人,况且从她的反应看,也可以印证我的想法。但我现在只有一件事不能肯定,便是檐落居然是妖。
“有些事,玲珑姑娘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心中一惊,难道她还真是……
忍下心中波澜,我扭头看了她一眼,仍是神色平静。
“好奇心只会害了你,”她忽的睁大双眼,紧紧地盯着我,说的不知是劝言还是警告,“放他去轮回。”
这话一下子把我气炸了:“什么是我不放他走?轮回这事儿我管的着吗?再说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檐落,怎么还赖我了?”
“呵,”她不屑地冷笑一声,“他想的人……才不是我。”
“你不就是檐落吗?!除了你还有什么人?”我冲她大吼着,气得全身颤抖。就是她啊,从我和景飒相遇的第一面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找到她,景飒就能安心。
可是我呢?我真的想让她出现吗?
这样想着,整个人忽然冷静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疲惫感觉,眨了眼才发觉原来眼泪也已经蓄满了眼眶。
“玲珑,”檐落唤道,声音带着怜惜,“现在的你不懂情爱、不懂相守,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是阳间太乱了。”
我没再理会她,拔腿就跑了出去。
是是是,我什么也不懂。
我舍不得景飒,我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