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花 江湖篇》汝鄢行歌

6、第六章

　　燕君琅与卫惊凰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了中原落梓城。从落梓城西北走就可以到达叶家本家。
　　落梓城本来就是商业繁华之地，加之数月前叶玦放出话来，一时间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燕君琅看着道路两旁错落有致的店铺以及排列密集的摊位不禁感叹了一句：“真是热闹啊。”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中原来了，去苗疆那会儿她才八岁，现在她已经十七了。
　　她几乎忘记了中原的模样。
　　卫惊凰见她神色复杂也没多问，只是道：“你想先四处走走还是找客栈？”
　　“我——”燕君琅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四处走走吧。”
　　“嗯，我就不陪你了。”卫惊凰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点了点头。
　　“辛苦了师兄~”
　　卫惊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翘，随即便离开去寻落脚之地了。
　　之后燕君琅看着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的集市，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攥紧了酒坛的绳子站到一旁。她好奇地东走西顾，周围人也惊讶于她奇怪的打扮，但是一看到她腰间的棍子就明白她是江湖人士，便不多看了。
　　她盲目地走走停停，最终还是被冒着热气的小吃摊吸引了目光。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吃食，燕君琅不自觉地拿食指压在下唇，弯下腰来仔细看着一个小摊贩揉搓着面团。
　　摊主是个穿着褐色短衫、布帛绑袜的中年汉子，他看见燕君琅，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哟，姑娘，来一碗馄饨？”
　　燕君琅刚要答话，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略带沙哑、慵懒低沉的声音：“馄饨就算了，老板，给我包两个包子。”
　　燕君琅一滞，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那女子。
　　——那是个一袭红衣似火的殊色女子；她手中提着一把剑，一双泛着猩红的双眸挑起眼尾，柔顺乌黑的头发光亮可鉴，垂下来的碎发仿佛流水一般笔直地淌着。
　　红与黑在她身上完美地结合起来，是她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魔魅。
　　她愉悦地眯着，显得很无害，甚至刚刚那句话语气之间也是慵懒轻佻，像是心情很好。
　　燕君琅从未见过如此妖冶昳丽的女子，她站在那里，仿佛就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她的美咄咄逼人，仿佛可多看一眼都会被割伤一样的锋利。
　　因此，在红衣女子开口的一瞬间燕君琅就僵直了身体——一阵凛冽的杀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犹如锋芒在背，让燕君琅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好可怕……这人到底是谁……
　　她浑身都渗出一层冷汗。
　　红衣女子本来也是专注地看着摊主做包子，结果余光里瞥到了燕君琅，嘴唇一点点勾起来，显得异常妖娆。她眯着那双魅惑的眸子，凑到燕君琅耳边低声说：“你好像，很怕我？”
　　末了，她笑出声来，带着恶质的愉悦：“怎么，你认识我吗？”
　　燕君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摊主打断了：“这位姑娘，你的包子好了。”
　　燕君琅一时间甚是惊讶——为何在如此庞大冰冷的杀意面前这个摊主还能如此冷静？
　　“你看，似乎只有你很怕我呢。真是个敏锐的小东西……”红衣女子接过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突然举了一个到燕君琅面前：“吃吗？”
　　燕君琅捏得紧紧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她心里无比惊惧，但仍保有三分理智——这个人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姑且顺着她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来的手还有些发抖：“多谢。”
　　女子眯起双眼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啃着包子就离开了。
　　……这、这就走了？！
　　燕君琅抹了把冷汗，也打算抬脚就走，却被摊主一口叫住：“诶姑娘，你的包子还没给钱呢！”
　　“……”燕君琅差点一口气没梗上来，“买包子的不是她吗？！”
　　“你不是也拿了一个？你们不是朋友吗？”
　　“谁跟她是朋友……”感觉差点就被杀了！
　　摊主听到这句话也急了：“这，我不管，姑娘你必须给钱啊，不然我找别人来评理——”
　　“……好好好我给我给！”燕君琅也怕被这两文钱的事情弄的脱不了身，无奈之下只得掏出钱来付了账。
　　虽然就两文钱但是还是感觉……好不爽啊……
　　她长叹了口气，搓了搓手臂上还没消失的鸡皮疙瘩继续逛街。
　　老天保佑，可别让她再遇到那个杀气凛冽的妖冶女子了！
　　“不过，落梓城真的……好大啊……”
　　逛了许久连落梓城五分之一街道都没有逛完的燕君琅忍不住像个乡巴佬一样感叹到。
　　正在她东张西望之际，突然有个人迎面跟她撞了一下！
　　“唔……！”
　　“哎呀痛……姑娘，你没事吧？”
　　跟她说话的是一个笑如春风拂面、看起来十分和气潇洒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款式特别、质地考究白衣，头发梳的极其简单，只绑了一个马尾，和燕君琅很像，手中还握着一柄纸扇。
　　“在下忙着赶路，不小心撞到姑娘，真是对不住。姑娘可有哪里受伤？”
　　他搀扶起燕君琅，用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的瞳孔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
　　“啊……没有，公子客气了。”
　　燕君琅这是实话实说，想当初在紫凌峰的时候三天两头被打断腿，这点小事自然不足挂齿。
　　“既然姑娘没事我便不打扰了，请。”他轻笑，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子请。”
　　他也不客气，急匆匆就走了。
　　真是个来去匆匆的人啊……燕君琅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今天可遇到不少奇奇怪怪的人。
　　“咦，这是什么？”燕君琅俯下身，从地上捡起来一张纸条，“符咒？！”
　　她看着手上的黄色符纸有些懵，然后她抬头看了看，那男子早就没影儿了……
　　燕君琅扶额：“算了，以后遇到再还给他吧！”

　　天色渐晚，叶家家主叶玦房内。
　　白衣清俊的男子坐在凳子上，他墨色的长发顺着肩膀垂下，掩住他的双耳。
　　这真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男子，他就坐在那里，仿佛流水、或者山风；当他用那双褐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你，你便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温润如玉、君子兰芳，他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那姣好的容貌仿佛不属于常人。
　　但他只要不笑，那双原本温纯和煦的眼睛就会变得深邃难言；似乎再探究下去，便会被拉入无尽寒潭深渊之中。
　　“……前辈？”
　　他看着窗栏上斜躺着的红衣妖冶女子，黑夜白月的衬托使她更像一只随时会取人性命的艳鬼。
　　女子突然翻身落地，走到他面前坐下，手肘撑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喂，叶玦。”
　　“前辈有何吩咐？”
　　“我看你这样挺无聊，不如我陪你去找找乐子？”她一脸戏谑的笑容。
　　叶玦顿了顿，虽然很想拒绝，但武林公认的女魔头宁封寒都开口了，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拒绝呢？
　　他只好无奈一笑：“那就麻烦前辈了。”

　　两人一进魏紫阁，老鸨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哎呀，这不是我们叶家主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叶玦面色发白，一言不发。
　　老鸨正觉得奇怪，突然看到叶玦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倾国倾城、风华万千的女人！
　　老鸨的嘴角抽了抽：“……那个……叶家主啊……虽然您甚少踏足烟花之地，但……怎会带着女眷来呢……”还带了这么漂亮的女人！
　　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吗！
　　叶玦实际上也很头疼，不过不是头疼带女眷来青楼的问题——他是头疼万一宁封寒不高兴了在这青楼里大开杀戒该怎么办。
　　毕竟谁能想到“一剑封寒，血不染袖”的女魔头还有兴致来喝花酒？
　　“给我们……派个雅间。”思前想后，叶玦还是觉得先顺着宁封寒的意思来，大不了把她和外面这些人隔开。
　　“这、这自然是没问题，叶家主你看……？”
　　老鸨这厢吞吞吐吐，叶玦也知道她的意思。他想也没想便要拒绝，没想到宁封寒兴致勃勃地接了一句：“嗯……多找几个漂亮姑娘。”
　　老鸨：“……”
　　叶玦：“……”
　　“难不成这位……”有磨镜的爱好？
　　叶玦打断了她：“按她说的做。”
　　然后他便领着宁封寒上了二楼，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楼下的老鸨，半晌才开口补充：“多拿一点吃食来。”
　　宁封寒笑的更开心了。
　　老鸨又抽了抽嘴角，没说话了。

　　魏紫阁二楼雅间之内。
　　叶玦坐着浅饮慢酌，身边有好几个或妖媚或清丽的女子在弹唱舞蹈，但都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他偶尔别过眼，便看着旁若无人专心啃点心的宁封寒，顿时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你，过来陪我。”宁封寒对叶玦身边的紫衣女子勾了勾手指。
　　叶玦端酒的手停在半空，随即将那呆滞的女子推了过去。
　　“怎么不喂我喝酒？”
　　宁封寒大大咧咧地坐在叶玦旁边，将那紫衣女子搂坐在大腿上，一副资深嫖客的模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勾了勾女子的下巴，神色妖媚，让那青楼女子反而红了脸。
　　叶玦觉得自己快要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绕开那群莺莺燕燕：“我出去透个气。”
　　宁封寒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依旧笑眯眯地逗弄着身旁的女子。
　　“……”叶玦深吸了口气，“……前辈慢慢喝，叶玦先失陪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叶玦转身就走。
　　走到房外，不愿再去回想自己今晚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叶玦伫立在走廊上，半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他本来就因为“那件事”常常头痛，如今加了个宁封寒，更是觉得自己操烦的越来越多。
　　虽说没有宁封寒他大概已经死了千百八次，但魔头就是魔头，果然是普通人难以招架的……
　　叶玦摇摇头，片刻后突然脸色大变：“唔……！”
　　他感到心脏开始剧烈地震动，体内的血液仿佛要翻滚起来！
　　“难道……！”
　　他一脸冷汗地靠在栏杆上，努力调动体内的真气压制住兴奋的功体；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感应太过猝不及防；他紧紧抓住栏杆，整个人都快倒了下去。
　　“出来透个气能把自己透成这幅模样？”
　　低沉而漫不经心的女声突然响起，宁封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前、前辈……”他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哆嗦，“……请……助我……”
　　宁封寒眼神一黯：“镇紫府，抱元守一，填气海！”
　　她一把把他提了起来按到门上，手掌聚力贴上他的后背，为他引导通气。
　　感觉到叶玦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宁封寒皱了皱眉，嫌弃道：“噫——”
　　“……”
　　“叶家主？宁姑娘——！”
　　屋内的女子刚踏出门寻他们二人，便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嗯？你找我做什么？”宁封寒一脸不解，倒是叶玦，眼里是未加掩饰的杀意。
　　女子一惊，顿时泪眼朦胧地奔了回去：“对不起！奴家不该打扰你们！”
　　“……”宁封寒茫然地看着她跑走，然后转过头茫然地询问叶玦，“怎么神神叨叨的？”
　　“……”叶玦选择沉默。
　　“对了，你——”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下了。
　　“前辈？”
　　“嗯……这个气息……”
　　她微微眯起双眼，笑得像一只妖娆的狐狸。
　　叶玦顺着她的目光朝楼下看去，看见一男一女正在和老鸨交谈——男子身着蓝色衣衫，面容俊秀淡然；身后的黄衣少女则是武林人士的打扮，腰间别着一根棍子，手里还提着酒坛。
　　那少女眼睛当真好看，熠熠生辉，总是带着亲和的笑意。
　　仿佛只需一眼你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善良又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