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花 江湖篇》汝鄢行歌

3、第三章

　　是夜，紫凌峰桃林之中。
　　燕君琅走到林深处，看见明月高悬，桃花带露，摇曳生姿，思绪便飘到数年前那个新春夜晚。
　　当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众人散去，不知为何，她偏偏心念一动，走入桃林之中，像是早早就猜到有人在那里等候。
　　——然后她就看到一袭白衣的若生伫立在花树之中，夜风拂过，只一瞬，万花凋零，漫天落英。
　　燕君琅正在出神，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人到来，一时条件反射地挥棍打了过去！
　　来人身形一闪，手中翻覆内力，顿时发出一阵蓝色光芒，游刃有余地将棍子纳入掌心，再也挣脱不得。
　　燕君琅一愣，看见那人的脸，当即吓了一跳！
　　竟是白倾羽！
　　她吓得手一抖，棍子差点掉下去，只好忙不迭地把东西收起来，讷讷地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白倾羽淡淡一笑，在明月桃花之中显得更为清雅俊秀：“怎么，琅儿在等别人？”
　　燕君琅挠了挠脸，小声说道：“……呃……是在等师兄……”
　　白倾羽一顿，眼神深邃了些，但依旧带着极淡的笑意。
　　“你们师兄妹虽然青梅竹马，但到底男女有别，琅儿性格单纯爽朗是好事，但也要注意避嫌。”
　　“我——”本来想辩解，但又觉得不该这么对师父说话的燕君琅立刻换了词，“师父说的是，琅儿以后会注意的。”
　　听见她一如既往乖巧温驯，白倾羽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层和柔的笑意：“嗯，你若师伯常年不在紫凌峰，这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委屈你跟三个大男人混在一起了。”
　　“师父哪里的话，平日师叔对我关爱有加，师父更是凡事亲力亲为，琅儿不甚感激。至于师兄……虽然我们二人时常打闹，但亦是同门情笃。琅儿自幼失去父母，能够被师父收养乃是累世福分，怎能要求更多呢？”说到这里，全师门就只有一个人没说了，燕君琅眼神一黯，“不过……虽师伯常有要事在身，琅儿也实在很想她……”
　　说到若生，她的情绪便难以控制地有些低落。白倾羽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是上去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发。
　　“……师父？”
　　“师姐亦是你的救命恩人，再加上同为女子，你会多依赖她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她虽常年不在山上，但也时时记挂着你的情况。”
　　“……师伯……”
　　白倾羽的笑意淡了下去，用轻如柳絮的声音说到：“为师也很担心你。”
　　燕君琅听到这话，心下感动不已：“徒儿明白，师父……师父无需担心，我一直都听从师父的嘱托，未有放松。”
　　“琅儿懂事自是最好，但为师依然很愧疚，若为师的医术能再好一些，兴许琅儿就不必如此痛苦。”
　　“……师父……”
　　燕君琅只觉得心中那块地方又是柔软又是刺痛，当真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出口只有那一声呼唤；白倾羽是她的恩师，更像是她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她的事情师父总是挂在心上，虽然有时候很严厉，但那也是为了自己好。
　　白倾羽见她兀自琢磨自己的心思而忐忑不安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刚才心里那点不爽快就也烟消云散了。
　　“你在这里等惊凰做什么？”
　　“啊，还不是师父早上说的谷神三宝的事情，我托师兄帮我去越师叔那里借书了。”
　　听到她说自己大晚上还独自一人等着卫惊凰，白倾羽心中就有些莫名的不快。于是声音冷淡了下来，却又装的风轻云淡：“若只是想了解谷神你大可以来找为师，玲珑房里的典籍只不过是记载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看了益处不大。”
　　“可师兄都去了……做人总要守信，徒儿也不能转身就走吧？”
　　燕君琅倒是没有察觉的白倾羽那点婉转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不妥。
　　白倾羽一愣，随即轻笑：“是啊，琅儿一向很有责任心。”
　　他话题一转，只是抬头顺着月光看向四周纷繁桃花道：“紫凌峰也算钟灵毓秀之地，难怪你和惊凰都很喜欢这里的桃花。”
　　“师父呢？也喜欢吗？”
　　白倾羽并不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不断飘落的薄红花瓣。半晌，他才开了口：“今日虽让你与惊凰做好准备，但为师仍想亲自问你。琅儿，你愿意下山吗？这不是单纯的试炼，若你选择离开，很可能会牵扯进谷神至宝的争夺之中……以后将会遭遇何种陷阱亦是犹未可知。”
　　说到这里，他把视线移回燕君琅身上，认真严肃地看着她：“琅儿，这样，你还愿意吗？”
　　“……”
　　燕君琅没有说话，师徒二人双双沉默。夜风拂过，吹起燕君琅柔顺的发丝，丝丝缕缕模糊了她的神情。
　　“师父……我……也很想回到中原看看……”她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紫凌峰了……师父，我真的很想、很想自己的家乡……不是说紫凌峰不好，只是琅儿心中或多或少有些眷恋故土。何况师父也说了，这是我与师兄的试炼，更是要勇敢去迎上面对才是。”
　　“……呵。”
　　他轻笑一声。
　　“果然是琅儿会说出的话，罢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待你师伯回来之后你们就准备动身。”
　　“是，师父。”
　　“……不过……”
　　他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心绪沉重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葬在了心底。
　　“……若你下山之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想要放弃，想要回家……师父会敞开大门，随时欢迎。”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温柔，语气却很认真，仿佛是给燕君琅一个郑重的誓言。
　　“……师父……谢谢……”
　　燕君琅吸了吸鼻子，忍住上前抱住白倾羽的冲动。
　　白倾羽走后，卫惊凰才慢悠悠从暗处出来了。燕君琅看着他，呆呆地唤了一句“师兄”，连他什么时候到来的都不知道：“怎么现在才过来？”
　　卫惊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没什么，被师叔留下来学了一会儿针法。”
　　听到这话燕君琅更疑惑了：“师叔的医术你不是早就学会了？”
　　“武学永无止境，医学亦是如此。何况师父授蛊术、师叔授针法，两种医理时有碰撞，值得多些推敲思考。”
　　“好吧……这一块我是真不懂……”
　　卫惊凰瞥了她一眼：“你哪里是不懂，只是不愿意花心思在这上面罢了。不然满门都精通医术还怕教不出来你一个？”
　　“咳咳……”自知理亏的燕君琅不吭声了。
　　“更深露重，走吧，书我也拿到了，给。”
　　卫惊凰将《谷神典籍》递给她，然后便和他一起回去。他们的住处挨得很近，平时也经常同进同出。
　　燕君琅回到房间后点燃了烛灯，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已经有些老旧的《谷神典籍》。
　　“到底写了些什么？”燕君琅将书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的字迹有些讶异：怎么有些眼熟？
　　娟秀苍劲的字迹赫然出现在扉页上。
　　燕君琅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终于想了起来，然后着实吃了一惊：这是若生师伯的字迹！怎么会……
　　燕君琅大惊，连忙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页所写的东西大致与白天卫惊凰所讲一样，而后记载便是书页残破不全、纸张泛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这书……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奇怪，那个时候若生师伯应该还小，理应接触不到如此辛秘的事情才对。况且她那个年纪也不可能有这一笔好字啊？难道是我先入为主、认错了？”
　　燕君琅越想越觉得遍体发寒，若生很少回到紫凌峰，书信联系也几乎是和白倾羽一人，最多越玲珑也一起看过。
　　她和卫惊凰本都没机会接触若生的信件，都是白倾羽体谅她想若生想得紧才给她看过。
　　“冷静……先看看书上写了什么吧。”
　　燕君琅很快镇定下来，继续仔细查看这本破旧的典籍。
　　依旧是疑似若生的字迹，看的燕君琅胆战心惊；不过书上有用的内容并不多，多数是在讲圣蛊教在几百年间如何搜寻谷神三宝的过程和事件。
　　燕君琅仔细看了半宿，大概整理出如下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三宝的名称，分别是“不死”“若存”“不勤”。
　　第二：虽说得其一可得千秋万代，但具体的功效却没有记载，不过有调查出若存是“世间一切虚无之物的容器”
　　“橐龠吗……”
　　第三：三件至宝全部寄存与人体之中。
　　“这……！简直匪夷所思，难怪如此难寻！”
　　第四：世间极少有方法可以确认三宝的位置，只知道中原存在一种秘法，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第五：曾经有人抓到过疑似“不死”宿主的人，并且从他嘴里得知“不死”存在于一个叫做“万世”的宝藏之内。
　　看到这里，燕君琅不禁觉得奇怪：“刚刚不是才说三宝在人体内寄宿么？这个人是撒谎？如果是撒谎，又为什么要写下这一条呢……还有这个人最后的下场也没有记录……”
　　后面的要么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要么就是被撕扯污损的内容，不管关键与否，都难以窥测了。
　　“不行……头好痛……”燕君琅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和酸痛的太阳穴，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
　　「典籍之中能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了……还有就是师父那边，要不要去问问呢？」
　　刚刚冒出这个想法燕君琅就把它掐灭了。
　　「还是算了，师父曾经是教主，而这些事情太过敏感……」
　　“而且若生师伯回来之后，多多少少也能旁敲侧击一点吧？”
　　实在困得受不了了，燕君琅也不再多想，连忙收拾一番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