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笛戈

9、夜半有风(三)

　　腾云降下。待她们到潦清城时，已将要入夜，云若川道不放心木鸢独自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将木鸢留在府中好过夜。
　　如此盛情邀请，体贴关心，木鸢也不好再作推辞，便点头应下了。
　　再至夜时。
　　庭院里起风了，摇曳着清辉下的树影，吹得一方池水泛起鳞鳞月光。
　　木鸢坐在一个秋千上四顾打量，心道这云家果然是继南亓神木坞后奋然后起的仙族，竟连一座在北亓的别院都能这般雅致，水榭歌台、雕花回廊无一不有，带着南亓的味道。
　　想着想着，她却低下了眼。
　　说是这么说，她又多久没回南亓了？木鸢不由得苦笑。
　　都说“久居他乡作故乡，久见他人作故人。”，但，不是的。南亓于她的意义，太过丰富而沉重了，儿时的记忆、未报的血仇，全都盘桓在那里，她想回去，又不敢回去。
　　她不知南亓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神木坞的遗址可还在？那些为国捐躯的神木坞儿郎可有人记得？还是说——
　　那个令她十年来都无法忘却的地方，于世人眼中不过是一堆白骨化作的灰烬呢？又或是……一句捎带遗憾的叹息？
　　这世间，难道只余她一人记得了吗？如此想来，倒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木鸢抬起头来，却见云若川正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在回廊里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后走了过来。
　　她是坐在秋千上的，身子矮她一截，她却直接蹲了下来，抬起一双碎星般的眼看着她，问道：“木鸢，你怎么了呀？为何看上去这般闷闷不乐？你要找的茴清草我已经派人送去空雾山了，你怎么还是不舒心啊？是不是有下人惹着你了？”
　　木鸢觉得她这般模样有些可爱，像是个小妹妹，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问道：“没有，倒是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云若川答：“我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就觉得脚下空空的，要坠下去一般，就马上被吓醒了，总觉得来跟你比较安全……”又支支吾吾地问她：“木鸢……我今晚可以同你一起睡吗？”她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要挨着木鸢心底才觉得踏实。
　　木鸢倒是不介意，她能理解云若川这样的不安感。当初她刚被带回空雾山时也是这般，晚上一睡觉时便觉得浑身发冷，入梦时仿佛有烈火焚身，稍有动静便马上被惊醒。她也一直试图寻找那个在神木坞覆灭那晚圐住她的那个怀抱的主人，却无论她如何寻觅，始终不见其踪影，于是那些个令人惴惴不安的夜晚，皆是由她独自撑过。
　　如今对云若川这样的行为，倒也是感同身受。便依了她。
　　云若川脸上欣喜一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被寒风一吹，改成道：“木鸢，你冷吗？要不我们进屋再说话吧？……”北亓的冬天可没这好受，特别是她此刻可只穿了单衣啊！
　　木鸢点了点头，同她一起入屋。
　　到屋里，点上了灯，正要把桌上的手炉递给云若川，转身时却发现她已经缩进被子里了，一张小剑被这北亓的寒天冻得红彤彤的，像施了脂粉，看上去分外可爱。
　　她给她抿好被子，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若川……南亓那边……如今是怎么个样子啊？”
　　“噫？你怎么问这个？可是想来日到南亓玩？”她似乎很高兴：“我同你说呀，南亓那边可好玩了，而且东西也很好吃。不过也可能是我嘴刁，吃不惯北亓这边的东西就是了。”
　　“那……你可知道神木坞如今如何？”
　　“神木坞呀……”她像是有些遗憾的： “你知道吗，在神木坞覆灭之前，我还小的时候，我爹便总和我说这个上古神族有多厉害多厉害，说他们依附着自然，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可是却在十年前，覆灭了。”
　　林中尚有千百树，世间再无神木坞。
　　她顿了顿，又道：“那之后我爹沉郁了许久，我心觉好奇，便偷偷跑出去看过。却见那坞中尽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大片空旷的地上，满是孤冢。明明是偌大的林子，却让人压抑得紧。临走的时候我再回头看，见那传说中的三毒圣坛，依旧在阳光下默然伫立。我总觉得，它是在等人回来。”
　　云若川说得入迷，却没发现木鸢的神情已是压抑得要滴出泪来。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们的，还是有人为坞中儿女立冢的。只是那依旧伫立不走的三毒圣坛，究竟是在等谁呢？她吗？……
　　木鸢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内心波动的情绪。她想回去看看，最好，能寻到施姨和大祭司的冢，再为他们清除杂草，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他们身边。当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可这十年间发生了太多，竟让她不知从何说起，此间无语凝噎。
　　她背过身去，故作平静道：“不早了，睡吧。”说完便要吹灭灯烛。
　　云若川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听。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章的时候其实是哭了。觉得好心酸，这可能就是原作对人物的母爱吧(一脸深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