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笛戈

8、夜半有风(二)

　　天色半昏时，木鸢已拿着通行令再次下了山。晚枫林里的树影也被拉的冗长而单薄，倾斜着方向，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伸出一只手来摸着树干，此为“通灵”，是神木坞的一种与百里草木沟通的术法，通灵时闭眼所见即草木之所见，双耳所闻即为草木之所闻，她想问问这林中树木可知道她与不执神尊离开后这里可有人来过？
　　林中枝叶无风而自动，沙沙作响，碎了一地的夕阳。
　　“好吵……”她听到的回答多而繁杂——
　　正一点一点地分辨着草木送来的回音，耳边突然一阵轰鸣，是一辆失控的马车正碾过一丛野草，朝西边疯狂地奔过去！马车后面还跟着四五个持着大刀的山贼，车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呼救声，对这一丛野草而言已足够震耳欲聋，但看看此时的天色，仿佛也见那一轮将落未落的夕阳。
　　“糟了！”草木也是有记性的，越是高级的记忆越好，但这件事却是由记性最差的野草传达的，还如此清楚详细，看来发生的时间距此时还不过一刻钟！那马车是往西边去的，西边是座知命崖，照这么个速度，马车非坠下去不可！
　　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木鸢拔出瑶光剑御剑飞行，不过片刻便看到了那辆还在狂奔的马车，还有几步便会坠入深崖。她急忙施法止住马车前进的步伐，又怕马车后的山贼会马上追上去加害车中女子，便连忙降下去，却见那几个山贼看到马车骤停后非但没有马上刹住脚步保持距离，而是视若无睹般一个个撞了上去。
　　“竟还有这般愚蠢之人。”说这话时她已降在了马车的车门前了，掀开车帘，见里面一身蓝裙的女子正恐惧地闭着眼睛，唤了她两声也不见睁开，应是怕极了。
　　木鸢索性扯过她的手，正要将她带离车厢，却感到左手边传来一股杀气，她抱着那姑娘顺势往右边一滚，利落地起身跳离车厢，落地时看到刚才她在的那地方已被一把大刀劈开，是一个山贼干的。
　　木鸢正要拔出瑶光剑以作反击，袖子却被那姑娘扯住了，她被吓坏了，泛白着面色，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他们……是活尸……比普通人厉害好多，你小心点。”
　　木鸢看着她：“你也是玄门中人？”
　　她点点头，却如脱力般不再多言。
　　木鸢心生疑惑，毕竟若是玄门中人，不可能半点灵力或灵器也无，被几个活尸逼到如此地步啊。想是这么想，手中的瑶光剑还是拔了出来，她行动轻捷迅速地在那几个山贼中游走，手中的瑶光剑也化作一道澄澈炫目的银光，银光闪过之处必然已造成了伤势，放眼看去，这些个山贼有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有的腿部受了几剑却还可行动自如……
　　木鸢少有一招致命的杀招，但着几剑于寻常人而言已是重创，这些人不受影响也罢，地上竟一滴鲜血也无，看来当真是活尸。
　　活尸与普通的死尸不同，多为邪门中人炼制而出的，挑的是僵而不硬的尸体，炼制时尸体中的血也没有了，纵然看上去与常人无二，却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来。
　　她划破自己的指尖，赤红的血珠渗出，活尸们纷纷将目光看过来。
　　很好，那群活尸果然对血味敏感至极，如此便方便多了。
　　木鸢便旋身飞起，活尸们受血味影响跟着她活动，却不想自己已迈入了木鸢默念设下的法阵中，步伐越发沉重，动弹不得。
　　轻剑一抛，瑶光剑于日光下幻化作十六道剑影，纷纷从空中往下刺，直指活尸右胸。
　　这便是活尸的第二个特点——
　　死门在右！
　　人生前所用的心脏跳动于左边，而死后邪门中人为控制活尸，便将心石安放在活尸的右边，活尸便有了一副“铁石心肠”，虽无思考能力，但力气与行动都比普通人快上许多。这也正是方才这群活尸追马车追得凶猛，见马车停后却不刹住脚步的原因。
　　“啊——”她刚解决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木鸢回头，却已不见马车和那姑娘的身影。她连忙跑到崖边，见那姑娘正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条爬山藤，而马车已坠到了崖底。
　　那姑娘看着她：“救……救命啊！”
　　木鸢问道：“你怎么突然掉下去了？！”手中又化出妖藤来，垂下去叫她握住
　　那姑娘回：“我，我握不住啊！”
　　木鸢急道：“你不是有两只手吗？换另一只手握住就行了！”
　　她却一脸为难：“我另一只手拿着灵器，松开的话它就坠下去了！”
　　木鸢心想：保命重要还是灵器重要？
　　她伏在崖边，叫那姑娘将灵器递给她：“你先将灵器递给我，另一只手就可以空出来握住妖藤了。”
　　“好。”她小心地将一个风盘模样的东西递给木鸢，木鸢接过去后，她又去握住那妖藤，却没想一个吃力不稳，身子又往下坠了一点。
　　“啊——”
　　“别叫了！有力气叫还不如抓紧点！”
　　木鸢握紧了妖藤，扎稳了步子，使足了力气，教自己奋力将她拉上来，否则便是葬送了一条人命啊。
　　拉了有一会后，木鸢的额头和手心都生了汗，手都开始有些酥麻了，心里急叫那姑娘快上来啊，再不上来她怕她撑不住啊。
　　也不知是不是那姑娘听见了她的心声，沙石粗粝的崖边，终于搭上了一只手，接着，又是一只小脚，再然后，那姑娘奋力一翻，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地躺在了崖边。
　　她走过去问：“你还好吗？”看那姑娘的精神状态，不用问都知道是极差了，毕竟换哪个姑娘来都不惊这么吓的，可别再受什么伤啊。
　　“呜呜呜……”那姑娘竟开始哭了，哭得小声，该是被吓得没力气哭了，她抽抽搭搭地对木鸢说：“你可真好，手都磨破了还不松开绳子，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没命了。”
　　见她还有力气哭，木鸢也就放心了，把手中的妖藤一收，累得直接坐在她旁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遇到活尸？”
　　那姑娘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打算这山来赏景的，谁知道附近竟突然窜出活尸啊。”
　　木鸢心道：这估计是那些旁门左道故意放上空雾山一带来试探空雾山结界的，而且……操控活尸的就在这附近。
　　她眯起眼睛暗中提防，却还有一疑：“那你刚才怎么就掉下去了？”
　　云若川也从地上坐了起来，抿了抿嘴：“我看你一个人在那里打，怕你出事嘛，又想起来我的灵器在车上，便要跑回去拿，哪想车上还藏着个活尸啊，一掀开车帘就见他死死盯着我，吓得我的魂都快没了，可不就叫了出来嘛，就……惊着马了，它就冲破了定术，疯一样地往前跑，好险当时我还在车厢外边啊，还能抓住一两根山藤，不然现在就和那活尸一起死在这崖底了。”
　　顿了顿，又问：“不过你好厉害啊，竟一个人杀完了这些活尸，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家习的术法？”
　　“我叫木鸢，就在这座山上习的法。”她指的是那座高耸入云的空雾山。
　　“嗳呀，怪不得这么厉害，原来是空雾山下来的仙子啊！”她胡乱用袖子擦净了脸，巴巴地同她说：“我听说这空雾山可厉害了，三大神尊都打这山上出来的，里面的弟子也个个出挑，今天见着你我也信了，可真是厉害。”
　　木鸢谦虚道：“我哪厉害啊，上头还有更厉害的呢。”
　　她又问：“你说的可是长鸿君？”又道：“他倒是厉害，在哪里都能听说他。不过你也不必自卑嘛，长鸿君之修为非我们寻常人所能比拟的，你已经很棒啦！”
　　“噗嗤。”木鸢突然笑了出来。她明明差不了沈淮多少好不好？
　　“噫，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方才你一脸忧心忡忡，我还以为你们空雾山的人真如传言一般，不会笑呢。”
　　木鸢心中哑然，心想这到底是谁乱传的，整个空雾山就沈淮不会笑。
　　木鸢道：“见你还有力气这样说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东西要找，就不陪你了。”
　　说完便要起身，袖子又被云若川扯住了，她说：“木鸢，你要找什么东西啊？你同我说说，说不定我府上就有，就算没有，我也能叫下人帮你找啊。”
　　木鸢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她要找的东西——有人串通“诡兵”陷害不执神尊的证据，可不能与别人说。便答道：“我要找一味药，叫茴清草，你可知道？”这是医治不执神尊所缺的药材，若她能帮忙找到也是好的。
　　云若川笑道：“那你不用找啦，我府上就有呀。”
　　“诶？”这，这么巧？！
　　“对呀对呀，这是前两日在来北亓的路上，我们偶，偶然得来的。待会儿你同我回府上拿吧，好吗？”说是偶然，实际上怎么得来的……她可不好意思说。
　　木鸢思索了片刻，点了点道：“我现在便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
　　云若川答：“潦清城。”
　　木鸢便小心将云若川从地上扶起来，拿过先前放在一旁的灵器还给她，之后便御着腾云离开了知命崖。
　　却不知在他们上升到半空时，崖边那些粗粝对沙土中竟满满生出一个人形模样的黑影。
　　那黑影抬头看着云上之人，道：“哎呀，原来是跑到了这里，可算是要回去了。”
　　他看向倒在一旁的活尸，一挥衣袖，便将他们作了粉末。
　　一阵山风吹来，吹散了那道黑影。
　　潦清城内，那等着她们归来的人，收回了那抹神识——
　　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