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笛戈

10、夜半有风(四)

　　木鸢凝神倾听——
　　“哒哒哒……”细微的声响从屋上传来，似是有人穿檐踏瓦而过，又在倏忽间，停了。
　　皎白的月光随风浇在亭中枝叶婆娑的树上，窗扉随风开合，屋外的杀机伴随着黑暗若隐若现。
　　她手中也幻化出了一条幽绿的妖藤，眯起一双眼打量着外边不断飘过的黑影。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潜入云府的？又究竟有多少人？
　　木鸢心中是有些紧张的，前日那场令她记忆犹新的战斗在告诉她，这些人……
　　是“诡兵”。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追杀至云府？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云若川？可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可能。她们的身份不高不低，而且云府的主府是在南亓，所以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丁零～”清脆悠扬的铃声响起，可对这一刻的木鸢来说，却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她快步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只见原本空荡荡的窗檐上不知何时已坠上了一串百兽铃，上头有大祭司为她刻上的标记！可第三阶的千草塞却被拔出，铃声悠扬，玉蟾身形逐渐显现。
　　“来者何人？！”余光撇到一道伏在檐上的黑影，妖藤骤然挥出而追踪着那诡兵奔离的足迹不断延长，速度快极，令人生畏。
　　却又在此间片刻，另一道黑影竟试图翻身入屋！
　　木鸢侧身抬腿，在其入户前便将他狠狠踢了下去，眉眼间的警戒意识愈发凌厉。
　　手中妖藤一重，远方忽传来一股刺骨的寒风。她抬手收回妖藤，见是那方才奔逃的诡兵已被妖藤束住，藤上如短匕般的嫩叶刺入血肉，叫人轻易动弹不得，只能随其藤蔓收回的趋势移动以保性命。
　　玉蟾现形！
　　猩红的长舌在月下吐露打卷，勾食着溯光而聚的飞虫，收入腹中。又似乎闻到了灵兽都感兴趣的血气而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盯着被妖藤带回的死士，似是含笑般地向前一跳，震得地上尘土飞扬。又张开了腥臭的血盆大口，正要一口咬下去！——
　　“啪。”一颗小石子打在它身上，虽说这伤害对身为灵兽的玉蟾来说微不足道，却也吸引了它的注意。同时，也吸引了正在警惕周围的木鸢的注意。
　　她顺着石子打来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对面厢房的屋顶，手中还握着个用树枝粗略制成的弹弓，看似个稚气孩童，却让木鸢愈发警惕。
　　直至那人的声音传来——
　　“阿姐，好久不见，你想我不想？”
　　瞳孔骤然缩小。
　　那声音……竟是木祈？……
　　见她此刻分心，分布在这厢房周围的诡兵竟一拥而上！刀光森冷，淬上的毒更是比亭中树木更苍翠几分。
　　木鸢还在错愕中连连退后。
　　左侧刀光一闪！竟是一诡兵骤然现身挥刀斩下！
　　“木鸢！”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结界瞬间在她面前张开。云若川忙跑过来道：“你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若非如此，木鸢为何会由进攻的战斗状态，退化到连防守都不能自如？
　　木鸢摇摇头：“没有……”只是她无法定下心神，给敌人露出了破绽。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木鸢回头看去，见发出这声音的，正是坐在对面檐上的木祈……
　　他抬起一张稚气的脸对那些还在伺机而动的诡兵道：“行了行了，别打了，都回来。”
　　话音才落，方才那些行动凌厉的诡兵竟都在同一时间住了手，又同在下一秒折返回木祈的身后。
　　而那未及弱冠的少年，竟还能于此间面不改色，甚有笑意盈眼，似是欣喜于重见旧亲人。
　　木祈问道：“阿姐，你怎么在这儿呀？可是下山来寻我的？”说这话时，他面上尽是欢喜的神色，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若非有那群诡兵站在他的身后听他号令，倒真像是个夜中不寐偷爬别家围墙作乐的顽皮少年郎。
　　可正因如此，才叫木鸢心情更加复杂。她确实是下山来寻他的，可于她而言，却并非什么高兴事。
　　所以她像是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唤了一句：“阿祈。”顿了顿，又问道：“你……是阿祈吗？”
　　闻言，木祈像是有些不解：“当然是我呀，怎么了？太久没见，阿姐认不出我了么？”他有些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又转过身去问身后的诡兵：“我与十年前的变化大不大？”
　　诡兵察言观色道：“……不……大？”
　　木祈不满：“啧，怎么不大？十年前我才几岁啊？到现在变化能不大吗？要是变化不大我阿姐能认不出我？”他摆了摆手：“待会回去了自己去领罚。”
　　诡兵欲哭无泪了。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一旁的云若川见他们如此互动，疑惑地唤了声：“木鸢？……”
　　声音一出，木祈才注意到了站在木鸢身旁的云若川，不由得心喜道：“咦？这不是云家的小姐姐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木鸢心中一顿，下意识地将云若川往身后护着。她不知道木祈这是什么意思。木祈今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云府？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府中所居何人？
　　可见她如此动作，木祈却是失落的：“阿姐，你这么防我做什么？……你是我姐姐，我还会害你不成？”
　　木鸢神色复杂，避开了木祈向她投来的目光。
　　她如何不想不防他？可他们之间隔了个生死茫茫的十年，如今再见时都已不如初时模样，更何况……
　　木祈身后还站着那些至今都还令三界捉摸不透的诡兵？……
　　见她不言，木祈笑道：“还以为阿姐也会想我呢……原来是不想见我的……”那稚气未脱的面庞上，第一次划开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木鸢唤他：“阿祈。我并非此意，只是你如今……”你怎么会在这里？可还有其他神木坞的族人与你一起逃出来了？你为何会与诡兵站在一起？……
　　她想问的问题太多，可对上木祈那神色难以捉摸的双眼时，她却问不下去了。
　　木祈开口道：“阿姐，你若是想知道我究竟如何，不如我们一起回家吧？回南亓，好不好？”他眼里盈满期待，说这话时他已收起了方才的失落，颇为激动地向前走了几步，不小心踢下一片落瓦，却也不见驻脚。
　　只要我们一起回去，我就收手，离开北亓，好不好？
　　见他那样欣喜的神色，木鸢也不禁低头思索。却在此时——
　　“噗！”猩红的蛇信子如利箭般穿破一个诡兵的胸膛，灼目鲜血自檐上洒下。木鸢回头看去，见那串百兽铃最高品阶的千草塞竟已被人拔开！而在此时召出灵兽，无异于打破云府这片刻的平静，意图挑衅诡兵，让她连思考的余地也没有。
　　难道这云府里的人，不只诡兵一拨吗？还有谁？这淌浑水里还有谁？……
　　正想着，身后传来木祈一声叫喊：“阿姐小心！……”
　　木鸢回过头去，连双头青蟒的头已朝她俯冲过来，四只铜镜般的蛇眼里，正映着她惊慌失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