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笛戈

13、难言(三)

　　“嗯。”依是那样熟悉而清冷的声音。
　　木鸢惊讶之余还想问些什么，对面檐上坐着的木祈便替她问了出来：“长鸿君，你怎么来了？”
　　沈淮却不回答他，一张脸上冷若冰霜，她心中一顿，心知淮这是生气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交个朋友也不行啊？”木祁调笑着说，却还是得不到沈淮的回应。
　　木祁又问道：“听说长鸿君医术了得，不知道你家不执神尊的伤势好些了么？”
　　沈淮眸光一凛，开阳剑出鞘！
　　剑锋直指木祁项上人头，可木鸢的灵兽却快他一步。
　　“嘭！”巨蟒的蛇尾大力而迅猛地扫过去，其威力惊人，却还是被木祈躲开了。他在天上不快地说：“你们耍赖，两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略略略，我才不和你们玩呢。”
　　沈淮的眉间不解地蹙起，正要以开阳剑追击，却发现木祈，连同他的手下都已不见了踪影。他心生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到诡兵的幕后人竟是个少年？……
　　木鸢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
　　她心虚了，方才她动了恻隐之心。虽说沈淮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全能，习得了享誉三界的医术后剑术必然不达完满，可他也是不执神尊的亲传弟子，纵是不达完满也非凡人所能比拟的，若是和木祁斗起来，只怕木祁祈吃不得好……
　　又悄悄抬眼，见沈淮依是一脸凝肃，心头更是沉重了几分。
　　木鸢将默念法咒，将灵兽收回百兽铃中。和沈淮一同降到地上时正想同他说些什么，却不想他转身便走，腰板挺得笔直，眼底蕴着怒意。她抿了抿嘴，一时无言。
　　木鸢默然在沈淮身后低头走着，身前那人却突然回身停下了，让她一个措不及防撞进他的怀里，揉了揉鼻子后又默默往后退了三步，和沈淮保持着距离。
　　沈淮生气的时候太可怕了，且性子闷骚至极，什么都不会说，在空雾山的时候一众弟子对他也是敬而畏之，她亦然……
　　顿了顿，心道：行吧，你不说我来说。
　　木鸢便明知故问道：“淮……你生气啦？”
　　沈淮：“……”
　　“嗯……这次私自下山是我不对，到我也是为了找茴清草啊。毕竟害不执神尊受伤的是我……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于心难安。”
　　沈淮：“……那找到后为何不回去。”
　　木鸢见他说话了也不禁松一口气。
　　“这不是碰到了点事耽搁了嘛，本来还留了长音螺给你让你不用担心的，没想到今晚你就来找我了，哈，哈哈……”
　　沈淮蹙眉。
　　碰到了点事耽搁了？这所谓的“点事”便是一人独对诡兵，将自己置身险境？
　　沈淮道：“明日便和我回空雾山。”
　　木鸢听见后却渐渐敛了笑容，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沈淮眉头又再次拧紧。
　　为什么？木鸢也说不清楚。她此次下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拿到了茴清草，也明白了这些事情是神木坞后人所为。可她也不能回去了。
　　说她自不量力也好，说她螳臂当车也好，她总想拦一拦，也想和木祈谈一谈，总之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了。报仇的心思她也有，她也曾想报复东亓。可木祁不一样，他有能力，他促进了神尊像裂纹，令师父的处境都变得十分危险。也暗杀了十数名家主，牵连众多无辜，若这是复仇，她也不会觉得快意。
　　她久久不语，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僵局，就连躲在树后偷听的云若川都感到尴尬。
　　她假装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木鸢，你要不要看看这个，从一个死士身上掉下来的”
　　她递过一张染了血的小纸条，木鸢打开，上写着：“召龙令，不悟，杀。
　　”
　　木鸢眸光一紧，对沈淮道：“我要去龙渊……”
　　沈淮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要去龙渊？有了先前晚枫林里的对战、有了今夜的云府之斗，你还觉得不够危险是不是？那些诡兵从何而来、实力究竟如何、意欲何为，三界都尚未摸清，还是你当真以为你只身前往龙渊就能助不悟神尊一力？木鸢，你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她不禁苦笑：“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却不能同他说。
　　木祁是她的弟弟，却伤了他的师傅、害了诸多仙家、促进了神尊像的裂纹，置天下苍生于水火。木鸢怕，怕和他说以后，他会再不理她了。
　　她也看到了沈淮的眼神。该如何描述呢？惊讶？不解？也是，他们相交十年，她还是第一次有话瞒着他。
　　沈淮的面色更冷了，如梅下雪、月下霜，可她却不能化开。他抿着一双薄唇，冷然道：“木鸢，我不拦你了。”
　　木鸢垂着眸，不作言语。
　　身前银光一闪，木鸢再抬眼，已没有了那出尘的身影。沈淮真的生气了——以前她用笑沈淮是木头，是冰块，说他怎么看上去都是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可今夜他眼底蕴着的怒意，竟连一旁的云若川都能看得出来。
　　云若川看到木鸢纠着眉毛，忍不住问：“木鸢，你真的……要去龙渊啊？那里那么危险，你……”
　　木鸢笑了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方才那人是我弟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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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鸢是神木坞族长的双生子。有着与大多数出身高贵的双生子一样的命运。她刚出生的时候，她和阿姐就被抱上神台，赤火点燃夜幕，命运在默然中抉择，她的生父、神木坞的族长，握着半人高的法杖，选了她的姐姐。
　　听说，她叫姐姐木莺，莺歌燕舞的莺、春回莺飞的莺，一听就是个充满生机而温暖的名字。
　　而被大祭司捡回来偷偷抚养的她，得了一个名字，叫木鸢，纸鸢的鸢、受人操控的鸢。大祭司说：“有木莺在，你恐怕只能当个影子，你可以有自由，却走不远。”当时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总爱幻想未来，当女侠、当仙子、想着游历四方，拿着百兽铃和妖藤走遍天下，听到这句话时却只能沉默不语，憋红眼也不哭。
　　再后来，族长家里又添新丁，是个男孩。他们大摆筵席，又往每个族人的家中送了点小礼物，神木坞中一片欢乐，刚出生的小娃娃脸皱巴巴的，见过他的人却还能夸一句模样俊俏来。木鸢兀自在青崖上挥着妖藤，心想那人也不怕折了舌头。
　　她知道那男孩叫木祈，祈祷的祈，祈福的祈，祈祷这神木坞百年昌盛、祈福他一生安康。可他却是个熊孩子，神木坞中的姑娘他全都招惹过，老是爬在树上，从不正经。施姨曾问她：“你想不想同他一起玩？”
　　木鸢不快地撅起嘴：“谁要和他一起玩！”这是假话，她心底可想看看这个弟弟了，可她和木莺实在太像了，要见外人的话就要带上山神面具，装成一个丑陋聋哑的少女，太累了，她才不干。
　　但血缘关系总是有着一股出乎意料的神奇。族长来找大祭司商谈时，木鸢也戴上了面具，远远的，独自在庭中看书。跟着族长来的木祈也是见过她一面，却同她说：“奇怪，我总觉得你有一股亲切感。”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小姐姐，往后我常来同你玩好不好？”
　　她不能言语，只点了点头。
　　往后的日子里木祈常来找她，有什么好玩的、听到了什么趣事、自己做了什么小玩意，都一股脑的塞给她，亲切如家人一般，甚至直接叫她：“阿姐，阿姐。”也不知道木莺听了会不会呷醋。
　　那时的木祈眼底一片澄澈，笑起来又可爱又讨人喜欢，性格开朗调皮，和谁都玩得来。木鸢有时候也在想，如果那时没有遇到木祈会怎样？会不会一直阴暗着？
　　而这种想法，一直到昨天，对上木祁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时，开始产生裂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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