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蔓夕

4、婚事

　　柳姑姑微微皱眉，却耐着性子同顾贵妃解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不过。”她略一沉思，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怎么记得宁王的那位许侧妃好像同顾家有什么亲呐。”
　　一旁的张公公接口道：“姑姑没记错，许侧妃娘娘的娘家当家夫人正是顾夫人同胞的姐姐，许侧妃同顾小姐还是嫡亲的表姊妹呢。”
　　“是了。”柳姑姑大笑：“表姊妹同侍一夫，也算是一段佳话。”
　　锦衡心中起伏，听到柳姑姑如此说，不禁冷笑，顾氏祖训有云，族中女子无论亲疏，不可共侍一夫，因着这条祖训，不止顾姓女子，凡与顾家沾亲带故之女子皆遵循着这条祖训。百花宴上种种，她想借着穆帝之手打压顾家是一个方面，另一面，也未尝不是在挑战顾氏祖训，给顾家族老尤其是白夫人一个难堪！然而，太后赐婚，无意中破了这一祖训，不知一直唯皇命和顾氏祖训是从的顾氏族老和白夫人该如何应对。
　　想到此，锦衡不禁想笑，被慕名奇妙赐婚宁王的那种烦闷和燥乱，也被冲淡了不少。却又听柳姑姑同张公公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贵妃娘娘，顾小姐，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太后娘娘派我等前来，接顾小姐去慈安殿，就是想亲眼见见小姐，同小姐说几句话，再当面指婚，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呐。”
　　顾贵妃面色白了好几分，隐在浓重的脂粉底下，却不失端庄地道：“有劳柳姑姑和张公公在殿中歇息片刻，我这就带衡儿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说着，便对贴身宫女素青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上前，准备“搀扶”锦衡。锦衡不动声色一笑，上前对柳姑姑和张公公各施了一礼，躲过小宫女的“搀扶”，道：“那请姑姑和公公带路，锦衡虽不才，倒也懂得太后娘娘慈善，不会在意锦衡换不换衣服这些小事。太后体恤锦衡，锦衡却不能不懂事地让太后娘娘久等。这便同两位前去慈安殿。”
　　她说完这话，张公公面露犹疑道：“这......”
　　顾贵妃立刻接过张公公的话柄：“衡儿又闹小孩子脾气了。觐见太后，哪有如此蓬头垢面觐见的道理。反正太后她老人家已等一会儿，也不在意多等一会儿——”
　　锦衡立刻睁大眼睛，露出天真的模样，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道：“我哪里蓬头垢面了。”又转头问一旁的柳姑姑：“柳姑姑说呢？”
　　那柳姑姑人精一样的眼睛在锦衡身上转了转，点头道：“顾小姐这身挺好。那就赶紧吧。”
　　顾贵妃还要说什么，柳姑姑又道：“娘娘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身子不好，确实不宜久坐。我们出来已好一会儿了，皇后娘娘同宁王殿下都在慈安殿侍奉。这会儿恐怕陛下都去了，就等着顾小姐过去，问完了话，赐了恩旨，方能歇下。”
　　顾贵妃无法，只得暗自跺了跺脚，待锦衡同柳姑姑一行人走远，方着了个小丫头领了自己的腰牌出宫赶往顾家通风报信。顾贵妃何等人物，有顾氏一脉的聪敏机警，又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她焉能看不出锦衡眼中流露出的戾气！
　　再说宁王，虽在众皇子亲王中不甚起眼，其父本是穆帝最亲厚的兄弟，却莫名其妙死于一场时疫。穆帝怜他早年丧父，早早便让其袭爵父位，又封为亲王。以顾贵妃的眼光和阅历，宁王宇希宁，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此时的慈安殿，老太后正披着薄毯歪坐在锦榻上。锦衡已问完安，被太后叫到近前。孟皇后同宁王一左一右坐于下首。太后拉着锦衡的手，仔细端详片刻，道：“果然水晶玲珑般的人儿。”又对着坐在近前的宁王道：“你眼光独到，将这么个天仙似的人求到你府里，真不是该说你，还是该夸你。”
　　一旁孟皇后笑道：“太后，可不是宁王殿下眼光独到。是他手段高明，早早求到太后这儿来。太后您是不知道，满殿青年才俊，包括您那三位嫡亲的孙儿，盯着顾小姐，眼睛都错不开。宁王殿下下手忒快，他来求太后做主，太后疼他，哪有不应允的道理。我可把话撂这儿，要是您那三位嫡亲的孙儿到慈安殿来闹，说太后偏心眼儿，我可不管。”
　　老太后握住锦衡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道：“他甚少求我什么事，难得看上的女子，又是顾相嫡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亲事，我焉有不应？”
　　宁王宇希宁笑答：“太后疼孙儿，孙儿记着呢。日后太后有事，孙儿必义不容辞。”他自称“孙儿”，是因已故的宁王曾养在老太后身边一段时日。
　　太后眼中睿光一闪而过，锦衡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却听太后道：“你们日后和和美美，有空就多进宫陪我这孤老婆子说说话儿，我还有什么求的呢。”
　　宁王笑了笑，回道：“是，孙儿日后会多带王妃进宫。”
　　锦衡背对着他坐在太后身侧，却能感受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眼光朝她看过来，明明是该娇羞地脸红低头，她此时此刻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太后见她低头不语，只当是女儿家面嫩矜持，不觉越发好笑。
　　坐不多会儿，老太后已面露疲惫之色，毕竟上了年纪，孟皇后很有眼色地起身道：“母后，天色已经太晚了，延庆典那边儿，怕是都散了好一阵子了。”
　　太后略微点头，看着几个小姑娘将寝殿四周燃得正旺的灯烛上的灯芯剪下，道：“天色是不早了。你们且早些回去吧。顾相一家，怕是还等着你呢。”最后一句是对着锦衡说的，锦衡心中微冷，却恭敬地起身，退到老太后不远处，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安礼。此时，一旁的宁王也已起身，对着老太后道：“孙儿也告退，顺道，送顾小姐回府。”
　　太后笑眯眯地道：“甚好，甚好。”
　　待两人均退出太后的慈安殿，孟皇后才亲自服侍着老太后上床歇息，看着一脸倦容的太后合上眼，她轻手轻脚从寝殿内退出来，嘱咐众人好生侍奉，方出了殿门。
　　此时，慈安殿一片寂静，柳姑姑看着几个小宫女将减掉灯芯的灯笼，重新盖上灯笼罩子，走到老太后床榻前，掖了掖被角。老太后突然道：“小柳呀，今日哀家派人送到皇帝那儿的参汤，皇帝喝了没有？”
　　柳姑姑一怔，随即道：“乾明殿的小德子说，皇上今日喝了些酒，有些上头了，早早就睡下了。”
　　“那就是没有喝了。”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道：“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柳姑姑沉默半晌，安慰道：“太后娘娘请放宽心，陛下总有一日会明白，太后是为他好。”
　　半晌，却不见老太后的动静，柳姑姑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的昭华殿，虽也是熄了一大半的灯烛，只寝殿几只细小的烛火闪着微弱的光，顾贵妃已退下华丽的衣衫和配饰，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有些急躁地在房内踱着步子。
　　“娘娘!”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顾贵妃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她：“怎么样，打听清楚了？”
　　那小宫女气喘吁吁，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娘，奴婢，奴婢问清楚了，是，正妃。”
　　“什么？”顾贵妃不可置信地道：“你没听错？”
　　那小宫女点着头，道：“奴婢没听错，是正妃，太，太后娘娘的慈安殿，所有宫女太监，都可作证。懿旨已下，错不了。”
　　顾贵妃踉跄地后退，险些跌倒，贴身宫女素青及时将她扶住：“娘娘！”
　　顾贵妃口中喃喃道：“萍儿只是宁王府里的侧妃，她却是正妃，进府便压萍儿一筹，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素青劝慰道：“娘娘担心什么？不过是个亲王妃，总越不过娘娘您去！”
　　“你懂什么！”顾贵妃慌不择言地斥道：“早知道，还不如让她进宫，放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她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一个亲王正妃，名分摆在那儿，连阿娘都得忌惮三分，还有谁能压制得了，若是日后再生下儿子，就是亲王世子——”她说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战。
　　素青犹豫半晌，决然道：“那就让她生不出儿子！表小姐虽只是个侧妃，但，到底是宁王府的侧妃，行事又方便......”她低头在顾贵妃耳畔耳语几句，顾贵妃眼眸微微一沉，再一睁眼，变得晦暗狰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