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竹槐香》太行行者

3、槐醉

　　淑慧宫里从傍晚就点起了所有的灯烛，一批批从宫外寻来的卖艺人走马灯般进入正殿展示自己的绝学。淑慧宫正是宫内最华丽的所在，纵是李皇后号召后宫妃子勤俭持宫，内务府也不敢给皇后配置些平庸之物。究其原因，一是皇后与肃宗成亲五年来一直相敬如宾，后宫里从来也没有得宠超过皇后的；二是皇后的父亲、肃宗的舅舅李拓正是现在大权在握的镇国公李相，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伺候着、巴结着这位福泽深厚的李皇后。
　　李皇后待字闺中时芳名就传遍京城，才色双绝用在青楼花魁身上是一种略带蔑视的欣赏，而用在当时的李国舅、现在的李国丈的女儿李莞儿身上就是一种令人艳羡的赞美。李皇后的才学少有机会展示，但是她的美丽却显而易见。此时，她软软的坐在美人榻上，如凝脂的雪白肌肤在玫红色锦服衬托下愈加动人，她如水的双眸时而看着各色卖艺人，时而看向左手边慵懒的斜坐着的肃宗萧景宸。肃宗的脚边跪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太监，盘子里放着他最喜爱的几色水果点心。肃宗对表演和吃食都不置可否，倒是手中酒盏不停，合着全拿其他东西当下酒菜了。
　　萧景宸虽然登基已有五年，如今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他浓密的黑发在脑后随意扎着，微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张冷艳的脸庞。一双桃花眼正微眯着，看不出喜怒，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嘴唇又显得分外无情。他手中一杯接一杯的黄酒灌下去，红色的双唇被浸润的有些鲜翠欲滴了。
　　堂中的卖艺人正用二指禅倒立在一个看似脆弱的花瓶上，李皇后见肃宗神色有些无趣，便挥手让卖艺人退下了，只留下几个熟悉的下人伺候他们。
　　“这次南营府上供的酒很合皇帝心意。”李皇后笑盈盈的看着萧景宸，又道：“只是酒多伤身，皇上还是少喝些吧。”
　　萧景宸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觉得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了，便放下酒盏：“不过是能入口罢了。”
　　“皇上，我前两日闲来无事时给你绣了一个荷包，我还放了一段自己抄的经文，希望皇上带上能平安康健。”
　　一个紫色的龙纹荷包递了过来，萧景宸转手递给了身后的贴身太监马六。
　　李皇后看着萧景宸腰中有些褪色的荷包，也不主动让皇帝替换。她给萧景宸的碗里夹了一些肉：“皇上最近脸色不如以前红润了，想必是朝中事忙，还是要多吃些补补身体。”
　　萧景宸开始思考离开的说辞，便漫不尽心的说：“表妹费心了，你也多吃些。”
　　相识多年，李皇后对萧景宸的秉性还是比较了解的，她知道自己盼了多日才来的人又想离开了。她心中幽怨，嘴上忍不住说道：“皇帝连着几日夜宿柳妃宫中，如今看来，柳妃虽然刚刚小产，倒是因祸得福让皇上心疼挂念了。”
　　萧景宸之所以喜爱去柳妃处，主要因为她的出身低微，背后没有一些喜欢指手画脚的老头子。想到柳妃的好处，萧景宸就不免想起李皇后背后那位镇国公。他看着李皇后，发现她妒忌吃醋的表情竟神似李拓那想坐拥天下的贪婪嘴脸。萧景宸嘴角一勾：“表妹果然善于打理后宫，朕的饮食起居你都了若指掌，多年前表妹只是娇俏可爱，如今却是心细如发、头脑缜密了。”
　　李皇后心知不妙，有些后悔自己嘴快：“皇上息怒，臣妾、臣妾只是关心皇上，并无他意。”
　　萧景宸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宫人，目光落在李皇后的大丫鬟画眉身上。他借着酒意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画眉身前，用脚尖抵着画眉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你看上去尖嘴猴腮的，想必也是个牙尖嘴利、善于传话的主儿，出来吧，别让你的血污了皇后的地毯。”
　　顿时，画眉的脸色煞白，双目圆瞪，全身抖若筛糠，她完全忘了求情，脑子里充满了以前被皇帝处死的宫人可怖的死状。
　　李皇后低着头，眼中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她知道此时求情告饶既帮不了画眉，又把自己显得下贱了。她按捺住自己的恐惧和怨恨，眼睁睁看着画眉被拖走。
　　萧景宸嘲讽地看着双手绞着帕子的李皇后，转身走出了淑慧宫。
　　夜凉如水，萧景宸坐在辇轿上看着四周宫墙森森，那无穷无尽的宫墙让他觉得憋闷，胃里的酒在辇轿的摇晃下开始翻滚，他正欲作呕时忽然路过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他还是皇子时所住的槐香宫，旧时的人与事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他心中又是惆怅又是难过。
　　太监马六看到皇帝嘴唇微动怕他又有吩咐，便上前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萧景宸醉意渐浓，迷迷糊糊地说：“昔年来此人何在，满地槐花秋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