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起》你哭着对我说

3、第二章

　　前头的大汉放慢了脚步，后头的乐队停止了吹奏，霎时间，周围安静的有些恐怖。
　　纵然我是一个医者，见过许多死人，但靠近了乱葬岗，我感到这儿的阴气，比任何一个坟堆子都重。因为在乱葬岗里游荡的幽魂都是枉死，魂魄不能走上黄泉路，永生永世不得投胎，只得被困在此处，哪儿也不能去，是孤魂野鬼，也不是孤魂野鬼，他们的怨气比溺死在水里的水鬼还要重，所以，乱葬岗阴气太重，一直被世人视为不祥之地，就连拿捏过许多生死的医者，来这里，也都是迫不得已的。
　　不知道这些人要来乱葬岗里干什么。如果是安置棺材，那也是应该去坟地里啊，不应该是到这里来的。
　　砰，棺材与地面碰撞，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如若是轻轻放下，也不该是这样响的声，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大汉，在一瞬之间露出了那及其厌恶的表情。领头大汉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带着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看着棺材极好的做工，想来也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能用得上的，就像单家那样有钱的，才能装殓进上好楠木做成的棺材。
　　而眼前这口棺材不仅仅只是用上好楠木制成的，还用了浮雕的方法，在棺身上雕了几只凤凰，每一只的造型都不一样，却都是一样的栩栩如生。
　　作为一个在江湖上略有名气的医者，大户人家经常找我去治病，治不好的，他们不会怪我，只把我留下，参加死者的葬礼，所以我免不了要披麻戴孝，必要时，还得几个几滴眼泪，经过能摆三天三夜的礼仪，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然而，我见过的棺材也是数不胜数。
　　我见过许多人在棺材上刻奇奇怪怪的符咒，刻各种各样的小鬼，都是为了死去的亲友能在下面好一些，可这刻凤凰......我着实不明白其中之意。
　　既然是大户人家，为什么要抬到乱葬岗里呢，又为什么那些人都对这棺材的主人那般不尊重呢？
　　我犹豫着要不要开棺来看看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开棺，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纠结的事情，第一，开棺是对逝者的不尊敬，轻则大病缠身，重则小命不保，还有一种比较迷信的说法是，半夜三更时，床头会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便是棺中人，当然，我是不信的。第二，一般棺材都是会在棺盖上钉上钉子，以防两种人开棺，第一种，是窥视着死者棺材里的宝贝，第二种，便是好奇心极强的人，我就明显属于后者，所以，没有什么工具，要开棺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除非事先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便是我犹豫的原因。
　　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我在一旁的草丛中扒拉出来几根相对来说比较结实些的树枝，在一棵树底下还发现了一把有点生锈的匕首，这真是天助我也，不过这匕首的来历怕是没有多好。
　　摘下头上插着的几片树叶，蹑手蹑脚地靠近棺材，后又忽的想起这乱葬岗救我一个大活人，干嘛还要怕呢？
　　于是，我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把树枝敲入棺材缝中，用刀尖沿着钉子的形状刻出了几个圆柱形小洞，猛地把树枝向下一压，棺盖就这么被我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吧。
　　棺盖离开棺身的那一瞬，我迫不及待探头朝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棺材中央躺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身大红华服，没有一丝破损或褶皱，以我的审美观来看，这是个绝艳佳人，可是只要是稍稍了解我的人一定会知道，我的审美观不能说是差，而是渣，不，是渣中之渣，一个丑八怪在我面前一定是个俏佳人，而一个绝色倾城的人在我面前一定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为此，我还得罪了些许人。不过此刻，我敢说这个小女孩的的确确的是个美人胚子，不管是从丑的角度看，还是从美的角度看，她就是美的刚刚好，有些属于少女的清纯甜美，她的表情很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脸上还泛着丝丝红晕。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软软的......竟还有温度！她还没死，她还有救！
　　我立刻拉过她手，手指搭上她白到透明的手腕，有脉搏，虽很微弱，但也足够我把她救活了。
　　几根银针迅速没入她身上几大穴位，没多久，一丝乌黑的血顺着她嘴角流下，我定睛一看，竟是假死丹的毒，我愈发怀疑这姑娘的身份，假死丹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只有皇宫里的那些位才能拥有。
　　注意到她头下，枕的不是玉枕或是其它，是一张纸，准确的说是一封信。
　　我轻轻抬起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信抽出来，左右翻看，又没忍住八卦的心里，撕开了信来看。
　　哦，原来她叫萧潇啊，与她挺相符的名儿。
　　一封信看下来，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对不起，除此之外，我再无别的发现。
　　萧潇还没醒来，我干脆就俯在棺材沿上，细细打量着棺中人，完全没注意到，此时申时已过，城门已经关闭，今晚回不去了......
　　也罢，就在这乱葬岗里过它一个晚上。
　　棺中略有有轻响，我睡的不深，很容易便醒来，瞧见萧潇睁大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打量，对周围那片黑漆抹乌的景象没有半点不适，莫不是因为假死丹的缘故才让她能夜视？
　　可我之前只听说过假死丹会伤害人的神经，没有其它好处的。如今这么一瞧，重组了我对假死丹的看法。也不对，万一萧潇本就有不同于常人的本领呢。
　　闻得一声清脆的童音：“姐姐。”
　　我下意识应了声：“嗯。”
　　半晌才反应过来：“嗯？”
　　那声音的主人就坐在棺材里头，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姐姐好漂亮！”
　　我已经把罩在脸上的丝巾摘了，自然露出真容。
　　漂亮？这还是第一次会有人把我与这个词挂上钩，先问正事要紧：“你的家在哪里啊？”
　　她看我半晌，用力摇摇头。
　　我寻思着换个简单点的问题：“你叫什么？”
　　我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是想知道经过假死丹的药效，她还记得不记得。
　　又是摇头。
　　好了，检测结果出来了，果然假死丹还是会伤害人的神经，忘了之前的所有事。
　　我叹：“忘了也好，想必之前也有一段与姐姐一样的往事吧，也罢，就让它过去吧，你记着，你叫萧潇。”
　　萧潇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地问我：“萧潇，好好听啊，不过姐姐忘了什么呀？”
　　她只到我胸口，我稍一抬手，摸上她戴满发饰的脑袋，一件一件地帮她把发饰拆下，扔进棺材，只剩一个挽起发丝的翡翠步摇：“姐姐忘了一些伤心的往事，萧潇也可以忘掉啊！”
　　萧潇玩起手中一个蝴蝶样式的发簪：“忘了伤心的往事，姐姐开心吗？”
　　我笑了笑，看看她一身红衣，这样穿着，怎么去跟自己回去啊。
　　看着远方天空渐渐吐出鱼肚白，有些急，没带多余的衣服，谁会想到出来一趟就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小妹妹，既然认她做了妹妹，那就得照顾她啊，总不能让她这样就去大街上晃啊，这可是死人穿的大红冥服，谁见了不怕啊。
　　我思索再三，只得用下下策，把萧潇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抓过她的手，用草编了条细绳子，以前经常编绳子来捆住不听话的病人，时间久了，连青草都能被我编出麻绳来。
　　在萧潇手上打了个不太好解的结，把绳子另一头绑在大树丫上，指着她，叮嘱道：“不要乱跑，姐姐很快就来。”
　　萧潇抽了抽鼻子，大眼睛似是要溢出泪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赶紧偏头，逃离这个小妖孽，不然我怕下一刻我就会把她抱到成衣阁里去了。
　　现时寅时过半，城门已开，只是不知道成衣阁开没，如若没开，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好在成衣阁的老板勤奋，一大早的就开门营业，着实是业界良心。
　　我摸着兜里所剩无几的碎银，胸中那心仿佛是被人捅了个几刀子，似是在滴血。
　　最终成交了一套粗布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萧潇不会嫌弃。
　　待我走回乱葬岗，萧潇早就不在那儿绑着了，老早躺回棺材里做春秋大梦去了。亏我还拼命赶来怕她出事，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摇醒她，叫她起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她小手一挥，红衣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棺材里，而那套粗布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穿的整整齐齐，很合身啊。
　　这难道又是假死丹的药效吗？
　　我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功在于假死丹身上。
　　一只小手扯扯我衣角，我低头：“怎么了？”
　　她带着哭腔：“萧潇没地方去了，姐姐能带着我吗？”
　　我疑惑地看她，她忙信誓旦旦：“我保证，绝对不给姐姐添乱。和姐姐一起打坏人，姐姐不要丢下萧潇好不好！”
　　我失笑，点点头。
　　这小妮子又蹦又跳地跟在我身后，跟吃了一种可以让人兴奋的药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一瞬间有些恍惚，难道像萧潇这样的，才算是有童年吗？
　　萧潇住哪儿，我还没考虑过呢。是跟我一起住藏书阁，还是给她找间客栈呢？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前者，住客栈要钱，可我没有多余的银子了，而且萧潇黏我黏的很紧，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客栈，怕她自己也是不同意的吧。于是，我们两个整日窝在藏书阁里，偶尔出去拿点吃的，偶尔出去给人看看病，赚点小钱，给萧潇添置几套衣裳。
　　其实我可以把那日从萧潇头上取下的头饰拿去当的啊，真是，怎么都没能想到呢，现在也完了，说不定早就被一些有心人通通拿走了。
　　萧潇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得那么少，像我现在十五岁，已过了及笄之年，不会长了，少吃点没事，就是不想让萧潇饿着。
　　所以我每天都变着法子，想给萧潇找更多吃的，还有几次，又去单家里头吓了吓我的父母，像劫匪一样，打劫来很多吃的。
　　小娘子家家的，学一点防身的本领总是好的。
　　每天清晨，总会看见我站在大树底下，看着萧潇提着水桶大汗淋漓的样子，我却在树下乘凉，那时，心中总有罪恶感，感觉很对不起萧潇，苦了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