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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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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手轻脚地翻出府中高高竖起的石墙,牢牢揣着怀中青布包,和那张信纸,这是祖父给我的东西,我怎敢将它们放在藏书阁中,当然是随身带着。
绕了一个大圈子,不得不说,这单府还真是大啊,不愧是这越州最有钱的一家。要不是我为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才不会去遭这种罪。不过还好,练了一些些的轻功,不说像是像之前见到的那些大侠一样,来去自如,也还算过得去,至少能减少几步路。
距离府门几十米处,我躲在大树后,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服,顺便从兜里摸出一块白色帕子,遮住大半张脸。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
几年没了踪影,守门的两个侍卫竟不认得我了,一左一右伸出一手,挡住我去路:“外人不得入府,这位娘子可有我家主人允许?”
嘿,我回自己家还要允许,这世道变了。
我心中暗道,忽又想起我现在是蒙着面的,几年来身高体形容貌均有改变,他们认不出也正常,又在心中与他俩道了歉。
我拱手道:“我是与单公一道的生意人,久闻公之大名,今特来拜访,并想请教单公的生意经,还望二位小哥通融通融。”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我一番,似是不相信:“你一介女流,看着也只十四五岁,又何来生意人之说,娘子还是请回吧。”
还真是有些固执,我悄悄抽出银针,想着要不要点穴,觉着这么做感觉不道德,他们毕竟是忠于职守啊。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与三国时候的诸葛丞相有些相似。
好不容易说服了他们,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我抬脚前进,许久没有到这走过,改变不少啊。
还是那样的华丽,只是祖父喜爱的风铃草都不见了,重种上了桃树。记忆中的凉亭也不见了踪迹,被推掉,劈了那块地,种上了一些葵花。现在是春天,满园的嫩粉中,掺了明黄,有些格格不入。桃花是母亲喜欢的花,向日葵是父亲喜欢的花,都有了,就是没有祖父喜欢的花。
我深吸一口气,桃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不认为这花很香。
收回心思,只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般这个时候,父母都会在后花园里陪单言北,也就是我那个弟弟一起玩,而我,只能在一旁为他们端茶送水。
不出我所料,果真听见有些稚嫩的笑声环着这后花园,不时也有成年男子与成年女子宠溺的语气。
贵妇人靠在临池的软塌上,脸上的笑一刻都没有散去过。令我吃惊的是她的肚子,鼓了起来。
母亲有三十多了,一直都没有孩子,所以才养了我和单言北。这下终是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每天都笑眯眯的,看这样子,也有六七个月了吧。
都说孕妇的反应能力是最强的,果不其然,觉察到我的动静,母亲立刻艰难地支起身子,脸上没了笑意,只剩警惕与恐慌,她张望着四周,同时伸手轻轻扯了下父亲的衣袖,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总之,肯定离不开“有人”这一类的话题。父亲的表情也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母亲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人地相似。他伸手向单言北挥了挥,唤他过来。
这美丽无比的花园中,一家三口人抱在一起,恐慌地发抖的景象着实有趣。
我感到好笑,在心中将这一家人骂了几千次,几万次,又嘲笑了几千次,几万次。既然他们不将我当人看,那么,我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只把他们看作是三头受了凉的猪,抱在一起取暖而已。
两头大猪,一头小猪,甚好。
要是以前,我可能永远也不敢这样大刺刺地站在他们面前,但是现在,我敢了,我要把他们欠我的,一件一件地夺回来。
今日的风有些刺人,刮在眼里,生疼生疼的。
我飘飘然地出现在他们眼前,风微微撩起脸上丝巾,我立刻护住,不让它掀起。朝手心呵了一口气,立马覆上双眼,揉了一揉凉凉的眼眶,这是爷爷教我的方法,说是如果眼睛凉,就可以暖眼睛。呼,春季的天气真是太变化多端了,昨个儿还艳阳高照,和风习习,今个儿怎么就寒风刺骨了。哦不,我昨日还未从藏书阁里出来呢,不知道,不过透过窗子,还是可以看出来,昨天的天气非常好,至于刮的什么风,飘的什么味儿,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看我站那儿,许久未动,且还做着孩童专属的动作,与那三四岁的幼童真没什么两样,母亲壮着胆子,冲我喊了一声:“你是谁,为何要闯我单家?”后又弱弱嘀咕:“怎么像个孩子。”这话说得小声,若不是我耳力好过常人,若不是这风将这声带入我耳,怕也是听不清楚或是听不到这一番话了。嗯,好像是挺像孩子的,幼时便喜欢搓眼睛,如今被风这么一吹,有些痒,便习惯性地搓了搓。
单言北被父母像个宝贝,像块玉似的护在怀中,如果这个弟弟不那么有心计的话,我还是挺喜欢他的,长得虽不是那般帅气潇洒,属于男生女相,惹人怜爱的那种类型,穿上女装,可能连他最亲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他还是他们的儿子罢,也可能会被他们当作是哪家闺女留下来好生招待着,好给自家儿子说门亲事,我还是比较喜欢他的长相的。不过他长得像女孩也就算了,就连那副坏心肠,也十成十地像极了便宜师父口中的妒妇。平日里有些扭扭捏捏,不过来陷害我,来讨父母欢心的时候,怎么都看不出那扭捏劲儿,一连串的瞎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好像之前早已排练过无数次,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如今他瞪着那双大眼睛,满是无辜,愣是谁见了,都会无端生出爱怜之心。若是我并不认识他,若是我之前没有见过他的歹毒,也许今天我也就会被骗了,但是我是确确实实地领教了他的心思,只怕这世上除了我一人外,再没有一个人看得出隐藏在天真之下的狠毒。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父母的表情,应该是挺严重的吧。单言北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另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牢牢握着母亲的手。父母以为他害怕,又把他往中间靠了靠。只有我这个局外人知道,单言北是将爹娘完全暴露在外,自己却躲得严严实实,这根本是没有顾及到父母的死活啊,单家啊,养了一头白眼狼。
我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不自觉地为单家感到可惜,为祖父感到可惜。
脚下没有停歇,将自己与他们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近,最后,只剩十步不到。
我向着他们笑了笑,丝巾遮住脸,只眼睛和眉毛弯了起来。在没离开这里之前,我本不会笑,不像其他孩子,陪伴我成长的不是笑容,不是家人的呵护,而是泪水与绝望。几乎每天,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一早醒来,破旧不堪的枕头上满是泪痕,那时祖父早已卧床不起,没法再照顾我,我什么也没了,直至我离开了这个噩梦,看遍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才知道,除了哭之外,原来还有其它的表情啊。师父也在教我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情绪,那时,我会笑了,不会哭了。
父亲有点呆了,竟没想到我会对他们笑,而不是一上来就痛下杀手。
我缓缓道:“三位近来可好啊?”
回答我的是周围的鸟鸣声。
我坐到石桌前,倒满一杯茶水,呷了一口尝着,过得不错啊,西湖龙井都喝上了。
垂眸看着泛着绿色的茶水,我说:“三位不用怕,我只是替一个朋友来问个好的,并无恶意。”
半晌,只有一个字:“谁?”
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知道,问的是谁让我来的。不过不正是在下托自己来的吗?那可不能够这样说,突然消失的养女,突然出现了,谁会相信啊。
反正他们不知那人就是我自己,何不借“我”的名义来骗骗他们:“单言心,夫人与老爷的养女,三年多七个月前,突然消失不见的单言心。”
父亲皱了眉,许是在思考有没有这一号人,良久,才抬头:“是那不孝女单言心?哼,当初她祖父死的时候,她没来,虽说是养女,却还是吃着单府的,住着单府的,如今怎又记起我们这帮人来了,是逍遥日子过腻了,想回来了?”
我听了这话,差点没吐血三升,而因失血过多而死。祖父出殡的那天,我明明一直就在,不然那封信我是怎么拿到的,一个镶玉的瓷杯被我生生捏碎,瓷器破碎的声音,吓得三人抖了三抖。手心被碎片划破几道血痕,渗出颗颗血珠,温热的茶水洒了满手,白色的衣裙上也染了几滴血,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能把上好的瓷器给捏碎。
强压下心中怒火,装作平静,道:“不好意思,手一用力,吓着三位了,真是对不住。可据我所知,当日老太爷出殡时,言心娘子是在现场的,你们怎能轻易断定她没来呢?”
他们见我能一手捏碎瓷器,断定了我不简单,他俩本就贪生怕死,此刻就像个受了惊的兔子,父亲不住点头:“是,恕在下眼拙,没有寻着言心,还望娘子谅解,他日待言心回来,我们必将道歉。”
我点头,笑道:“我将此话转达给言心,望二位不要忘了今日在此立下的承诺。”
他们忙点头,恨不得把头都给点下来呢。
我起身,想起什么:“这个瓷杯......”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添一套就是。”
我对这个回答还是挺满意的,我记得这套瓷杯是父亲最宝贵的瓷器,今天心情好,才将它拿出来喝喝茶,哪知半路杀出一个我来,把他的杯子弄碎了,我猜他现在一定很伤心吧。突然间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啊。
片刻,我消失在他们视线中,他们以为我已经离开,其实我藏在竹林里,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单言北在我走后不过几秒,就抱怨道:“爹爹,那个人是谁啊,我们为什么要怕她?”
父亲似是一脸无奈道:“那个女的武功高强,气质不凡,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我们惹不起。”
我不觉好笑,不是普通人家?难不成这单家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真是有趣。
接着,又听得单言北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做大官,看谁还敢来欺负我。”
父亲笑了,夸他几声好样的,便又恢复了我来之前的那幅景象。
大官?百姓没被他弄死就算好的了。就不准人欺负他自己?那父亲母亲算什么呢,竟还说他好样的,难道就没听出来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我走出大门,又是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重新按原路绕回去,翻墙,回了藏书阁,幸亏藏书阁没人看管,且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我这一趟进行的十分顺利,反正是没有遇到人。
不过这手上的伤痕有些难处理,藏书阁中好像没有纱布之类的东西,也最基本的消毒的东西也没有,纵然我是个医者,还是个比较高级的那种,咳,我有这个自信自己是个较高等的医者,可在这种条件下想处理流血的伤痕,有些难。纱布的话直接扯一块衣服,但如果不消毒,伤口就会发炎,之后就会引起一系列的炎症,搞不好命都没了,现下之急,应是去弄一瓶酒来。
还是要动用我储蓄已久的碎银两啊。这些银两是那些年我行医时要来的诊金,不然,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早就饿死在大街或荒郊野岭上,现在应该也是一抔黃土了。一个人用不了多少,还有得多的,我便存了下来,从未动用。如今必须要用了,倒是有些舍不得。
街道上很是热闹,简直鱼龙混杂,那些纨绔子弟也是一抓一大把,看到漂亮姑娘就抓走。我自认为我的容貌并不出众,不和城里的深闺小娘子比,就算是丢到农村妇女里面,也是毫无不对的地方。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戴了帕子。
很容易地找着了药铺,买了一些药,花了不少银子,怪心疼的。干脆就坐在药铺里头,抹了酒消毒,就缠上纱布,这算好了,并不困难,也没其他医者那样如此麻烦。
那小药童见我此等简单的包扎方式,也是惊了好一会儿。
看看天儿还早,也不想那么快就回藏书阁,在外头逛几圈也不是不可以。
城内景色看够了,情不自禁地溜达出了城外,城门是申时关闭,只要在申时之前回来就行了。
果然城外景色好了很多,不像城中那般热闹嘈杂,是如此宁静悠然。
偏偏被一阵丧乐声打破了。
几个壮丁抬着一口纯黑的棺材,后头跟了一群手持各种乐器的人,不知道祖父去时,有没有乐队陪着呢?
好奇这抑扬顿挫的乐声,我跟上这支队伍。
方向不是山坡的墓地,而是郊外的乱葬岗,我更加好奇了,跟踪这件事其实有点累的,不过为了弥补我的好奇心,累一点儿没事